平海往事(01-18)
第01章
刚从宿舍楼出来就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热浪。才四月份而已,前两天还穿棉衣呢。我撩了撩上衣,拍拍肚皮,叫了声操,引得门前路过的两个女生一阵嬉笑。但没办法啊,我只能顶着大太阳向校门口走去。
阳光下诸事不新鲜,却足够鲜活,特别是点缀在校园�的青春少女。此外我发现有些愣头青已经穿上了T恤和背心,这也太夸张了,真是喜感莫名。这会儿得有一多半男生围在各种显示器前观看NBA直播。今天是火箭晋级季后赛的关键战,主场迎战掘金。四月八日干沈快船止住五连败后,火箭气势大盛。另一边如果马刺拿下开拓者,火箭将锁定前七。可惜今天的比赛有点差强人意,上半场掘金领先10分,命中率上更是以59%碾压火箭的36%。第三节双方狠拼硬磨,比分焦灼上升。我出门时此节将近过半,巴�接安东尼助攻命中一记超远三分,掘金以66比57暂时领先。姚明显然不在状态,12投4中,4篮板,如范甘迪所说,他得失心太重。我也是这样的人。越在意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最近我才知道一个词,叫墨菲定律。
正值周末,校门口人潮涌动。大家在拼命享受这灿烂春光。我突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母亲来看我。时值非典,正封校,外来人员和物品都不准入内。门外是�三圈外三圈的学生家长,门内是扎堆成排的莘莘学子,加上焦虑凄凉的氛围,简直像是在探监。母亲隔着铁大门望着我,急得差点落泪。我朝旁边指了指,示意她沿墙往东走。约莫五六百米有个拐角,两边各有一段两米左右的铁栅栏。我上去试了试,果然,有两根铁条轻轻一掰就取了下来。这是大一军训时我们的杰作。我一米八三的大个,费了好大功夫才挤了出来。左右顾盼不见人,心说我的傻妈哟,啪的一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哪个系的,还有没有规矩?!不等转过身,我就被抱了个结结实实,她带着哭腔:“我的儿呀。”
今天同样如此。正对着一锅稀粥犯晕,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位香喷喷的Lady正冲我笑:“傻样,往哪看?”我坚信,如果尚有一种美能在不经意间渗透世间万物,那就是母亲的笑了:美眸弯弯,丰唇舒展,皓齿洁白,眼神明亮,丰沛充盈又圆润温暖,眼波流转间周遭一切都仿佛寂静无声。“走吧,先吃饭。”她挽上我的胳膊,扭身就走。这一瞬间我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妈。 “事儿办完了?”扑鼻一股清香,我觉得自己有些僵硬。
“没呢,还得谈。”母亲大约一米六八,此刻穿着一双黑色短高跟,步伐不大,脚步轻快。我都有些跟不上。
“去哪儿吃?”我接过母亲的风衣和手袋。她今天梳着偏分头,脑后高高挽起一个发髻,简约干练,端庄优雅。我能感到周遭射来的目光。
“随便——咦,你的地盘你问我?”母亲捣了捣我的肋骨,仰脸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母亲外出时总会散发出一种活泼的气息,或者说淘气、可爱,和家�面那个温柔娴淑、严肃认真的老妈子迥然不同。我微侧脸就看到她晶莹的耳垂、雪白的脖颈,不由一阵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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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续进了几家饭店都是人满为患,不知不觉我和母亲沿着大学城的蜿蜒小径走到了镇上。镇政府对面有家驴肉馆不错,这时人也不多,我们便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老板娘忙来招唿,夸我从哪儿拐来个漂亮姐姐。母亲在一旁直乐,也不戳破。最后点了个招牌菜秘制酱驴肉、凉拌腐竹,叫了一大一小驴肉炝锅面。 “这么熟,经常在这儿吃啊?”母亲递来一包心相印。她不知什么时候做了素色指甲,亮晶晶的。
“啊,偶尔吧,琴房离这儿挺近。”我这才得空仔细打量母亲。她上身穿着一件米色开叉针织长衫,小V领,露出一截修长粉颈。下身是一条浅灰条纹休闲裤,小喇叭开口,蓬松地覆在脚面上。母亲是典型的熘肩细腰宽丰臀,上身短下身长,成衣——特别是裤装很不好买,不是腰粗就是胯窄,这么多年来她的大部分衣服都在卢氏定做。平海卢氏是一家历史悠久的祖传手工老店,在邻近几个县市小有名气,追本溯源的话能够到干隆爷年间。五十年代合作化之后一度销声匿迹,八十年代初重新开张,火过一段时间,步入九十年代中后期生意就越发惨淡了。谁知这两年成衣定制反倒颇受青睐,卢氏手工坊的名头伴着新世纪的曙光再度熠熠生辉。扯这么多,我想说的其实是,母亲这条裤子应该就是卢氏出品。 “咦,你发啥愣?”母亲歪头看了看桌下的脚,狐疑地跺了跺,继续说,“你说你不多看本书,整天搞这些没用的算咋回事儿?”
“哎呦,又来了。”
“唉——上次不是说好要带那小啥让妈瞅瞅么,咋没见人呢?”
“她啊,有课。”
“你就诓我这老太婆吧,啊?星期六上啥课?”
“真有课,混蛋老师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实话实说,今天还真有节民法课,不过一多半有为青年都逃课看球去了。
“我还真不知道,你倒给我说说老师有多坏啊。”母亲哼了一声,撅撅嘴,“啥名儿啊她?”
“陈瑶啊,说过多少次了。”
“哎哟哟,这就不耐烦了?这媳妇还没娶呢,就要把老娘一脚蹬开啊。”母亲挑挑眉,隔着桌子把脸凑过来,一副仔细打量我的样子。那么近,我能看到她额头上的点点香汗,连挺翘的睫毛都瞧得根根分明。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春水微恙,眼周泛起醉人的红晕,浓密英挺的一字眉轻轻锁起,戏谑地轻扬着,琼鼻小巧多肉,微微翘起,丰润饱满的双唇——这么多年来,它们像是一成未变。母亲化了点淡妆,皮肤依旧白皙紧致,丰腴的鹅蛋脸上泛着柔美的光泽。不知是腮红还是天热,她俏脸红彤彤的,让我心�猛然一跳。
我想说点什么俏皮话,却一时没了词儿,只能抹抹鼻子,向后压了压椅背。几缕阳光扫过,能清楚地看到空气中的浮尘。
“哈哈哈,你呀你。”母亲笑了出来,向后撤回了脸。在阳光照耀下,她眼角浮起几缕鱼尾纹。母亲今年四十二岁了,毕竟。
我不由自主地掏出烟。刚衔上,被一只小手飞快夺了去。
“抽抽抽,就知道抽,啥时候变成你爸了?没收。”一同消失的还有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母亲板着脸把它们收进手袋,两手翻飞间右手腕折射出几道金属亮光。那是一块东方双狮表,我去年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说来惭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打七五折,1800多,用去了大半奖学金。这件事令父亲很郁闷,每次看到表都忍不住要说我偏心,只认妈不认爹。我只能在母亲得意的笑声中点头如捣蒜:“等下次,下次发奖学金一定补上!”
这时驴肉上来了。我递给母亲筷子。老板娘冲我眨了眨眼,搞得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母亲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放到嘴�细细品味一番,说:“哎呦,不错啊,快赶上你姥爷整的了。”我俩齐声大笑,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姥爷是国家一级琴师,弹板琴,年轻时也工过小生,刚退休那几年闲不住,心血来潮学人炸起了驴肉丸。老实说,味道还不错,生意也兴隆。第二年,他就自信心膨胀,压了半只整驴的酱驴肉,结果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每家都收到了小半盆黑乎乎的块状物。这成了姥爷最大的笑话,逢年过节都要被人提起。表姐更是发明了一个成语:对驴弹琴。
说起来,母亲能搞评剧艺术团全赖姥爷姥姥在业界积累的人脉。这次到平阳就是为了商讨接手莜金燕评剧学校的事。莜金燕是南花派评剧大师花岳翎的关门弟子,和曾姥爷曾姥姥是同门师兄妹,姥爷得管她叫师叔。评剧学校在八九十年代曾经十分红火,穷人子弟,先天条件好的,都会送到炉子�炼炼。一是不花钱,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对于竞争激烈的普通教育,学戏曲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但这一切都成了过往。时代日新月异,在现代流行文化的巨浪面前,戏曲市场被不断蚕食,年轻一代对这些传统、陈旧、一点也不酷的东西毫无兴趣。加上普通教育的发展及职业教育的兴起,哪�还有戏曲这种“旧社会杂耍式的学徒制”学校的立锥之地?零二年莜金燕逝世后,她创办的评剧学校更是门庭冷落,一年到头也收不到几个学生。全校人员聚齐了,老师比学生还多。
零一年母亲从学校辞职,四处奔波,拉起了评剧艺术团。起步异常艰难,这两年慢慢稳定下来,貌似还不错。去年承包了原市歌舞团的根据地红星剧场,先前老旧的办公楼也推倒重建。或许正是因此,母亲才兴起了接手评剧学校、改造成综合性艺校的念头。莜金燕是土生土长的平海人,但她的子女都在省会城市平阳定居,现在评剧学校的法人代表就是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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炝锅面吃得人满头大汗。母亲到卫生间补妆。老板娘过来收拾桌子,娇笑着问我:“这到底谁啊?”神使鬼差,我支支吾吾,竟说不出个所以然。老板娘切了一声,只是笑,也不再多问。
从驴肉馆出来已经一点多,天蓝得有点夸张。母亲说这次出来急,也没给我带什么东西,转身就拐进了隔壁的水果店。任我说破嘴,就是拦不住。出来时她手�多了个网兜,装了几个柚子,见我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就说:“咋,嫌妈买的不好啊?拿不出手?”我说:“啥意思?”母亲说:“给陈瑶买的。”我撇撇嘴,没说话。母亲挽上我的胳膊,说:“拿着,沈啊。放心,我儿子也可以吃,你请吃饭的回礼嘛。”摊上这么个老妈我能说什么呢?
这时母亲手机响了。铃声是《寄印传奇》�冷月芳的名段:我看似腊月松柏多坚韧,时时我孤立无依雁失群……几分铿锵,几分凄婉,青天白日,骄阳似火,我没由来地打了个冷战。母亲犹豫了几秒才接,说事还没办完,就挂了。我随口问谁啊,母亲说一老同学,听说她在平阳,想见个面。
这一路也没说几句话就到了校门口。过了饭点,人少多了。我站在母亲对面,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母亲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我环顾四周,让她给父亲问好。母亲笑着说:“啊呀呀,林林长大了啊!”我少年老成地苦笑一声,却无端感到自己更加苍老了。两人就这么站着,相顾无言。一旁卖馕的维族小哥饶有兴趣地吹起了口哨。母亲抱着栗色风衣,脸上挂着恬淡的笑,缎子般的秀发在阳光下越发黑亮。
突然,《寄印传奇》又响。母亲接起,对方说了句什么,母亲说不用,打的过去。我忙问:“咋,没开车来?”母亲答公家的顺风车,不坐白不坐,说着莞尔一笑。母亲前年考了驾照后就买了辆毕加索,跑演出什么的方便多了。
我上前拦了个出租车。母亲又拍拍我的肩膀,眉头微蹙,说:“林林,妈走了啊,有事儿打电话。”我嗯了声,点了点头。她俯身钻进了后排车座。一瞬间,针织衫后摆飘起,露出休闲裤包裹着的浑圆肥臀,硕大饱满,丰熟肉感。我感到嗓子眼直发痒,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网兜。
第02章
一九九八年,我十四岁,上初二。整天异想天开,只觉天地正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开始有喜欢的女同学,在人群中搜寻,目光猛然碰触又迅速收回,激起一股陌生而甜蜜的愉悦。这种感觉我至今难忘。
就在这年春天,家�出了件大事。父亲先因聚众赌博被行政拘留,后又以非法集资罪被批捕。当时我已经几天没见到他了。父亲整天呆在养猪场,说是照看猪崽,难得回家几次。村�很多人都知道,我家养猪场是个赌博窝点,邻近乡村有几个闲钱的人经常聚在那儿耍耍。为此母亲和父亲大吵过几次,甚至干过几架。父亲混账不假,好在不打女人。每次家门口都围了个�三圈外三圈,然后亲朋好友轮番上前劝阻。母亲好歹是个知识分子,脸皮薄,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她学不来。爷爷奶奶一出场,当众下跪,她也只好作罢。这样三番五次下来,连我都习以为常。
爷爷是韩战老兵,家�也富足,八八年时还在村�搞过一个造纸厂,算是方圆几十�有头有脸的人物。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子嗣。父亲是从远房表亲家抱养的,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从小娇生惯养,不敢打骂,以至于造就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父亲高中毕业就参了军,复员后分配到平海市二中的初中部教体育。父母亲本就是高中同学,母亲师大毕业后分配到二中的高中部,就这样两人又相遇了。
说实话,父亲皮子好,人高马大,白白净净,在部队那几年确实成熟了不少,加上家境又好,颇得女性青睐。母亲在大学�刚结束一场恋爱,姥姥却是个闲不住、生怕女儿烂到锅�的主,隔三差五地安排相亲。母亲条件好,眼光又高,自然没一个瞧上眼的。父亲一见着母亲,立马展开了攻势。对这个曾经劣迹斑斑又没有文凭的人,母亲当然不以为意。父亲就转变火力点,请爷爷奶奶找媒婆上门提亲。姥姥一瞅,这小伙不错,还是老同学,家�条件又好,这样的不找你还想找啥样的?姥爷倒是和母亲站在同一战线上,说这事强求不得,何况处对象关键要看人品。无奈姥姥一棵树上吊死的架势,就差没指着鼻子说,这就是钦点女婿。父亲臭毛病不少,但人其实不坏,甚至还有点老实。母亲和父亲处了段时间,也就得过且过了。
八四年我出生,学校给分了套四十多平的两居室。九四年民办教师改革,父亲被赶到了小学。混了几天日子,他索性拍屁股走人,在我们村东头承包了片地,建了个养猪场。第二年老宅基地上起了两座红砖房,因为交通便利、环境又好,市区的房子就空下来,一家子都搬回了村�住。当然,其实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农村度过。母亲上课忙,只能把我撇给爷爷奶奶。后来在城�上小学,也是爷爷和父母每天接送。
父亲的事让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爷爷四处托人打点关系,最后得到消息说主要责任人跑了,担子当然落到父亲头上,号子肯定得蹲,至于蹲几年要看“能为人民群众挽回多少财产损失”了,“谁让命不好,赶上严打”。上大学之后,我才知道九七年修刑后的新一轮严打,父亲就是受害者之一。他办养猪场几年下来也没赚多少钱,加上吃喝“嫖”赌(嫖没嫖我不知道),所剩无几。家�的存款,爷爷奶奶的积蓄,卖房款(市区的两居室和宅基地上的一座自用房),卖猪款,卖粮款,造纸厂的废铜烂铁,能凑的都凑了,还有十二万缺口。当时姥姥糖尿病住院,姥爷还是拿了三万,亲朋好友连给带借补齐五万,还缺四万。这真的不是一笔小数,母亲当时一千出头的月工资已是事业单位的最高水准。家�不时会有“债主”上门,一坐就是一天。奶奶整日以泪洗面,说都是她的错,惯坏了这孩子。爷爷闷声不响,只是抽着他的老烟袋。这个能人平常结交甚广,家�遭到变故才发现没什么人能借钱给他。母亲整天四处奔波,还得上课,回家后板着一张脸,说严和平这都是自己的罪自己受。
一家人�最平静的反倒是我。最初哭过几次鼻子,后来也就无所谓了。最难堪的不过是走在村子�会被人指指点点。当时学校�来了个新老师,教地理兼带体育,在他怂恿下我进了校田径队,每天早上五点半就得赶到学校训练。母亲一般四点多起床,给我做好饭后,再去睡个回笼觉。她已经许久没练过身形了,毯子功不说,压腿下腰什么的以前可是寒暑不辍。
有天匆匆吃完饭,蹬着破车快到村口时,我发现忘了带护膝。为了安全,教练要求负重深蹲时必须戴护膝。时间还来得及,我就又往家�赶。远远看见厨房还亮着灯,但到大门口时我才发现门从�面闩上了。我就敲门,喊了几声妈。好一会儿母亲才开了门,问我咋又回来了。我说忘了带护膝,又说厨房怎么还亮着灯,我走时关了呀。这时打厨房出来一个人,高高瘦瘦,小眼大嘴,是我姨夫。我也没多想,打了声招唿,拿上护膝就走。姨夫是邻村村支书,手�多少有点人脉,这会儿来我家肯定是商量父亲的事。父亲出事后来家�串门的亲友就少多了,以前可是高朋满堂啊。姨夫可谓我家常客,听说他也经常到养猪场耍耍。说实话,母亲对这个人评价不高,经常骂父亲少跟这个陆永平混一块。这当口他能来我家真是难得。
又过了几天是五一劳动节,为期五天的全市中小学生运动会在平海一中举行。我主练中长跑,教练给报了两项——800米和1500米。一中操场上人山人海,市领导、教委主任、各校校长、教练组代表、赞助商等等等等你方唱罢我登场,讲起话来没完没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群体活动,也是我有生以来见识过的最漫长的开幕式。太阳火辣辣的,我们在草坪上都蔫掉了。比赛开始时,我还恍恍惚惚。教练匆匆找到我,说准备一下,一上午把两项都上了。我问为啥啊,这不把人累死。教练说组委会决定把“百米飞人大赛”调到闭幕式前,原本放在下午的1500米就提到了上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跑了。
喝了葡萄糖,跑了个800米初赛,小组第二,还不错。歇了个把钟头,又跑了个1500米,比想象中轻松得多。在一位女老师带领下,我们到教学楼洗了把脸,又到外面吃了顿饭。记得是家山西面馆,牛肉刀削面,我一大海碗都没能吃饱。饭毕回到学校,结果已经出来,我两项都进了决赛。教练夸我好样的,让我好好休息,等“明天下午决一死战”。
之后挺无聊的,除了运动员和拉拉队,这�也没几个熟识的同学。印象中,我跑到体育馆�打了会儿球,正玩得起劲,场地被几个高中生占了去。于是我决定回家。在停车场看到了三班的邴婕,她背靠栅栏和几个男生闲聊着,其中就有田径队的王伟超。我打旁边经过时好像有人喊我的名字,但又不敢确定,就没有答应。一路上我骑得飞快,想到邴婕走路时脑后摇摇摆摆的马尾,又是激动又是惆怅。
到家时大门紧锁。因为参加运动会,我也没带钥匙。靠墙站了一会儿,我打算到隔壁院试试。隔壁房子前段时间刚卖出去,建房时花了七万,转手只剩四万。不过买主不急于搬进去,爷爷奶奶暂时还住在�面。自打父亲出事,爷爷的身体就大不如前,加上高血压、气管炎的老毛病,前两天甚至下不了床。这天应该是趁放假,让母亲陪着看病去了。
隔壁东侧有棵香椿树,我没少在那儿爬上爬下。轻车熟路,三下两下就蹿上主干,沿着树杈攀上了厨房顶。顺着平房,一熘烟就进了我家。楼上养着几盆花,这段时间乏人照料,土壤龟裂得犹如爷爷脸上的皱纹。我掏出鸡鸡挨盆尿了一通,才心满意足地下了楼。本想到厨房弄点吃的,拐过楼梯口我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哼哧哼哧的喘气声,是个男人,简直像头老牛。第一时间我想到的是,父亲越狱了!我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受了伤,需不需要像电影�面那样上药、扎绷带。很明显,声音就来自于父母的卧室。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突然传来啪的一声,紧接着是一声女人的低吟。闷闷的,像装在麻袋�,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脸红心跳。我虽未经人事,但也不傻,想起在录像厅看的那些三级片,脑子�顿时炸开了锅。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这下声音丰富和响亮了许多。除了男人的喘气声,还有啪啪声和吱嘎吱嘎的摇床声。深唿一口气,我小心地探出头。窗帘没拉严实,室内的景象露出一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屁股,上面的黑瘦干瘪,下面的雪白肥嫩。一根泛着白光的黑粗家伙在一团赭红色的肉间进进出出,把两个屁股连为一体。每次黑家伙压到底,伴着啪的一声响,大白屁股就像果冻般颤了颤。我看得目瞪口呆。那簇簇油亮黑毛、连连水光、鲜红肉褶,像昨夜的梦,又似傍晚的火烧云,那么遥不可及,又确确实实近在眼前。男人两腿岔开,两手撑在床上,嵴梁黝黑发亮。女人一截藕臂抓着床沿,一双莹白的丰满长腿微曲,脚趾不安地扭动着。看不见两人的脸,但我知道,小平头就是我姨夫陆永平,而他身下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我一阵心慌意乱,只想远离这是非地。小心翼翼地攀上楼梯,不想一脚踢在瓷碗上。瓷碗�养了些蒜苗,平常就放在楼梯间,从没觉得碍事。今天它可立了功,翻滚着跌下楼梯,在地上摔成了七八瓣。我愣了愣,转身往楼上狂奔,手脚并用,三五下就蹿到了奶奶家。
很快,有人上楼了,正是陆永平。他四下看看,轻轻喊了声小林。见没人应声,他放大音量,又喊了声林林。不一会儿母亲也上来了,她穿着件碎花连衣裙,梳了个马尾。这打破了我仅存的一丝幻想,那个女人,那个两腿大开挨肏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陆永平上前搭上母亲的肩膀,小声说着什么。母亲不耐烦地把他推开。他再一次环顾四周,朝着奶奶家方向喊了声林林。搞不懂为什么,我突然就想到金角大王的紫金葫芦,不由捂住了嘴。陆永平往奶奶院踱了两步,又转身朝母亲摊了摊手。母亲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回声响彻屋宇。我姨夫倒没什么激烈反应,摸了根烟,又拍拍裤袋,却没点上。我缩在厨房�,透过竹门帘瞧得真真切切。当时我担心的是,如果他们下来,发现我,该怎么办。又想到号子�的父亲,想到年迈的爷爷奶奶,想到明天的比赛,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将我吞噬。 在外面晃到七八点我才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先去的奶奶院,她说:“咦,你妈到处找你,你跑哪儿去了?”我支支吾吾,最后说:“饿死我了,还没吃饭呢。”奶奶去热粥,我随手拿了个冷馒头就开始啃。玉米粥热好,奶奶又给我炒了俩鸡蛋。还没开吃,爷爷就回来了,和母亲一块,掀开门帘他就说:“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害得一家人好找!”我没说话,嚼着冷馒头,偷偷瞟了母亲一眼。她面无表情,但在目光碰触的一刹那明显眨了眨眼。
我吃饭的时候,他们仨在一旁唠嗑。先说爷爷的病,又说今年麦子如何如何,最后还是说到了父亲。母亲说不用担心了,余下的四万已经凑齐。爷爷磕着烟袋,问:“从哪儿弄的?”母亲说:“管同事借了五千,剩下三万五西水屯他姨夫先拿出来。”爷爷冷哼一声,含着浓痰说:“这个王八蛋,全是他害的!那个啥老板还不是他引来的?!”奶奶不说话,又开始抹泪。我突然一阵火起,摔了筷子,腾地站起来,吼道:“妈的,我去杀了这个王八蛋!”
三个人都愣住了。还是奶奶反应最快,过来搂住我,说:“我的傻小子啊。”爷爷说:“看看,看看,说的啥话!好歹是你姨夫。”母亲端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没说。我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只感到脸庞滚烫,大滴泪水就砸在了饭桌上。 第03章
第二天五点钟醒来,再也睡不着。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母亲胯间那团赭红色的肉,我感到老二硬邦邦的,心�更加烦乱。不一会儿母亲在门外问我几点起来,早上不还有比赛么。我没吭声,盯着天花板发呆。母亲又问了两声,见我没反应,就拧开了门。我赶紧闭上眼。母亲敲敲门,说:“别装了,不还有运动会,快点起来!”我说:“八点钟比赛才开始,还早着呢。”
在床上磨蹭到六点半我才起来。天已大亮。院子�干干净净,瓷碗又换了个新的,连蒜苗都安然无恙。昨天下午的一切仿佛并不存在。昨晚母亲什么也没说,除了吩咐我洗洗早点睡。她这会儿不在厨房,但早饭已准备妥当。油饼,小米粥,凉拌黄瓜。
我洗洗脸,刚要动手吃饭,陆永平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林啊,今天还有比赛吧?”我埋头喝粥,不搭理他。陆永平笑眯眯的,在我旁边坐下,点上一颗烟。过了半晌,他说:“小林啊,我知道昨天是你。”我装傻,说:“啥昨天?”他说:“呵呵,都看见你的车了,忘了吧?”我这才想起,昨天人跑了,自行车还扔在家门口。现在透过绿色门帘,能模模煳煳看见它扎在院子�。我心下气恼,把黄瓜咬得脆响。
陆永平拍拍我的手,叹了口气:“你也别怪姨夫啊小林,大人的事儿你不懂。再说了,我也不能白借给你妈钱,你爸这事儿一下子弄进去几十万,谁知道猴年马月能还啊。说是借,其实就是给嘛,谁还指望还呢?”
“这啥老板还不是你引过来的人?”我放下筷子。
“你听谁乱嚼舌头?”陆永平显然愣了下。
我又拿了个油饼,嚼在嘴�,不再说话。
陆永平拍拍桌子:“这姓史的是我引过来的不假,但我引他来是玩牌,又没整啥公司了、投资分红了、高利贷了,对不对?这也能怨到我头上?”
“人家都投钱,你咋不投?”
“咋没投?我不投了一万?!”
我冷哼一声,继续嚼黄瓜。
陆永平笑着说:“好好好,都是姨夫的错,姨夫没能替你爸把好关。但咱们想办法,对不对,咱们想办法把我和平老弟捞出来,行不行?”
现在想来,陆永平也是个厉害角色,打老婆打孩子、贪污受贿,那是远近闻名。不时有人到乡�、县�告状,查账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陆永平倒是安然无恙。我放下筷子,说:“姨夫,你要没事儿,我先走了。”
陆永平急忙拉住我:“别急啊小林,姨夫求你个事儿。”
我看着他不说话。
陆永平继续说:“昨天那事儿可不能乱说,姨夫这又老又丑的不要紧,可不能坏了你妈名声。”
我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这还用你说。”
陆永平又拉住我:“自己外甥,姨夫肯定相信你。但你这正长身体,平常训练量又大,营养可要跟上啊。”说着,他摸出三百块钱往我手�塞。
这点我倒始料未及,不由愣了愣。
陆永平说:“拿着吧,亲外甥,咱都一家人,以后有啥事儿就跟姨夫说。” 我犹豫了下,还是捏到了手�。说实话,虽然家境还行,但零花钱母亲一向管得很严,除了交学费,什么时候我身上也没揣过这么多钱。何况这是陆永平的钱,不要白不要。
和陆永平一起出来,在大门口正好碰到母亲。陆永平看了母亲一眼,说:“那我先走了啊。”母亲充耳不闻,嘱咐我路上慢点。我没吭声,在门口站了半晌,等陆永平走远才上了自行车。
路上碰到几个同学,就一块到台球厅捣了会儿球。有个家伙问起父亲的事,弄得我心烦意乱,就蹬上车去了一中。在操场上熘达两圈,又到了饭点。跟随大部队一起吃了饭,到体育馆休息片刻,比赛就开始了。那天是800米,入围的有十六个人,分两组,我跑了B组第二。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我踩着尾巴,拿了个季军。
晚上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她问我成绩怎么样,我淡淡地说还行。母亲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吃饭时沉默得可怕,幸亏有电视机开着。饭毕刚要出去,母亲叫住我:“林林。”我说:“咋了?”母亲说:“恭喜你拿了奖。”我没吭声,径直进了自己房间。
第三天上午是1500米决赛。我撒开了腿,可劲跑,一不小心就拿了个冠军。教练高兴地把我抱了又抱,好像是他自己拿了奖。跟电视�演得几乎一样,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向我祝贺,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教练让我发表几句感言。酝酿半天,我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末了才看见邴婕也站在人群�,登时我就红了脸。 晚上母亲很高兴,做了好几个菜,把爷爷奶奶叫过来一起吃。奶奶叹口气说:“林林啊,就是比和平强。”爷爷忙骂奶奶说的是啥话。奶奶抹抹眼:“我的儿啊,不知啥时候能见上一面。”说着就带上了哭腔。爷爷说刚托人打听过,审理日期已经定好了,过了五一假就能收到法院传票了。完了又对我说:“林林放心,只要把集资款还上去就没啥大问题。”整个过程母亲没说一句话。而我,只是埋头苦干。
五月五号下午举行闭幕式,由赞助商亲自颁奖。像生产队发猪肉,我分得了两块奖牌和两张奖状。晚上学校弄了个庆功宴,请整个田径队啜一顿,主要校领导也齐到场。又是没完没了的讲话,我实在受不了,就偷偷熘了出来。在路上烤了两份香辣串,我边吃边往家�赶。到了家门口,大门紧锁,一种不祥的预感立马涌了出来。掏钥匙开了门,院�黑咕隆咚,只有父母卧室透出少许粉色灯光。我径直进了厨房,找一圈也没什么吃的,只好泡了包方便面。期间我下意识听了听,父母卧室并没有什么响动。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逼,疑邻盗斧。
泡面快吃完时,外面传来了响动,那慢条斯理的脚步声让我心�一沉。陆永平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挺着个大肚子。这个人这么瘦,却有这么大的一个肚子,总是让我惊讶。他笑着说:“哟,小林,咋,还没吃饭?”我没搭理他。他干笑两声,拉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走,姨夫请你吃饭。想吃啥随便说。”我把面汤喝得刺熘刺熘响。他自讨没趣,只好站了起来,说:“亲外甥啊,有啥难处给你姨夫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撩起门帘,他又转过身来:“营养费花完没,不够姨夫再给你点。”我说:“你没事儿就快滚吧。”
把自行车推进来,我又到街上转了转。路灯昏黄,十个有六个是瞎的。沿着二大街,我一路走到了村北头,那�是成片的麦田。小麦快熟了,在晚风�撒下香甜的芬芳。远处的丛丛树影像幅剪贴画。再往远处是水电站,灯火通明。此刻天空明净,星光璀璨,我一阵悲从中来,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直哭得瑟瑟发抖,心绪才平复下来。抹了把脸,清清鼻涕,我转身往家走。
远远看到母亲站在胡同口,我快走近时,她一闪身就没了影。进了院子,母亲在厨房问我怎么没吃饭。我说吃了,没吃饱。她问我还想吃什么。我说现在饱了,就进了自己房间。脱完衣服躺到床上时,母亲在院子�喊:“不洗洗就睡啊。” 第04章
母亲是语文教研组副组长,虽不是班主任,但带毕业班的课,临高考,也挺忙的。以前午饭,我经常去找母亲蹭教师食堂,那次五一节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学生餐厅了。后者的伙食众所周知,有时实在忍不住就托走读生从外面带饭。 陆永平又到过家�几次,每次我都在,他一番嘻嘻哈哈就走了。关于陆永平,母亲绝口不提,我也绝口不问。这个貌似并不存在的人却横亘在胸口,让我喘不上气。
五月末的一天,我晚自习归来,在胡同口碰到了陆永平。我车子骑得飞快,吓得他急忙闪到一边,嘴�骂骂咧咧。看清是我,他才说:“你个兔崽子,连姨夫都要撞。”进院子时,母亲正要往洗澡间去,只身穿了件父亲的棉短袖,刚刚盖住屁股,露出白皙丰腴的长腿。看见我,她显然吃了一惊,说了句“回来了”,就一闪而过。短袖摆动间两个肥白硕大的臀瓣似乎跃了出来,在灯光下颠了几颠。我这才意识到母亲没穿内裤。正发愣,身后传来陆永平的笑声:“我说林林,别堵路啊。”停好车,我上了个厕所,发现鸡鸡已经直挺挺了。陆永平在外面说:“外甥,吃夜宵好不好?”不知为什么,对于刚才的母亲,我突然就生出一股恨意。某种屈辱感从胸腔中冉冉升起,让我攥紧了拳头。到厨房洗了洗手,我对陆永平说:“好啊。”
街口就有家面馆,兼卖狗肉火锅,开在自家民房�。狗肉不消说,当然来路不正。陆永平是名副其实的大嘴吃遍四方,不等我们坐下,老板赶忙过来招唿。陆永平让我吃什么随便点,我就要了瓶啤酒。陆永平叹了口气,点了几个凉菜,叫了两碗面,又问我吃不吃火锅。我说吃,为啥不吃。老板娘在一旁赔笑,说:“林林啊,你可真是摊上了个好姨夫。”
这会儿得有十点多了,店�很冷清,就靠门口有两人在喝酒。老板去后房煮面,老板娘上了几盘凉菜后就站在一旁和陆永平聊天。不记得说起了什么,陆永平擡手在老板娘屁股上拍了几下。后者娇笑着躲到一边,说:“你个老狐狸,这么不正经,孩子可看着呢。”老板娘长得很一般,长脸大嘴,但她举手投足间那种神情让我一下硬了起来。
其实我根本不饿,面挑了几筷子,狗肉火锅一下没动。陆永平气得直摇头,招唿老板、老板娘一块过来吃。这顿饭自然没有现钱,照旧,记在账上。从饭店出来,陆永平把我搂到一边,说:“小林,给你商量个事儿。”我不置可否。他凑到我耳边说:“你觉得你妈咋样?”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陆永平补充道:“身材,你觉得你妈身材咋样?”那时我刚开始发育,一米六出头,陆永平得有一米七几。他佝偻着背,小眼在路灯下闪闪发光:“棒!太棒了!万�,不,几十万,几百万�挑一。”我推开他,说:“你到底想说啥?”陆永平重新靠近我,压低声音:“想不想搞你妈?”我一拳挥出去,我姨夫嗷的一下应声倒地。 第二天是周六。当时还没有双休日,大小周轮休。大周休息一天半,小周一天。这周恰好是大周。中午在外面吃了饭,我就和几个同学去爬山。所谓山,不过是些黄土坡罢了,坑坑洼洼的,长了些酸枣树和柿子树。天热得要命,爬到山顶整个人几乎虚脱。喝了点水,有个家伙拿出一盒烟,于是我就抽了人生的第一支烟。几个人在树影下打了会儿扑克,不知说到什么,大家聊起了手淫。有个二逼就吹牛说他能射多远多远,大伙当然不信。这货就势脱裤子,给我们表演了一番。山顶凉风习习,烈日高照,乳白色的液体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藏青色的石头上。此情此景时至今日我记忆犹新。青葱岁月,少年心气,那些闪亮的日子,也许注定该被永生怀念。
五点多我们才下山,等骑到家天都擦黑了。刚进院子,母亲就冲了出来,咆哮着问我死哪去了。我淡淡地说爬山了。她带着哭腔说:“严林你还小啊,不能打声招唿啊?”我心�猛然一痛,立在院子�半晌没动。母亲厉声说:“你发啥愣,快洗洗吃饭!”
浆面条,就着一小碟卤猪肉,我狼吞虎咽。真的是饿坏了。母亲在一旁看电视,也不说话。当时央视在热播《永不瞑目》,万人空巷。但我家当然没那个氛围。大概吃得太快,一颗黄豆呛住了气眼,我连连咳嗽了几声。母亲这才说:“慢点会死啊,又没人跟你抢。”话语间隐隐带着丝笑意。我擡眼瞥过去,她又绷紧了脸。从父亲出事起,我再没见她笑过。一集结束,母亲就出去了。我吃完饭,主动收拾碗筷。到厨房门口时,她正好打楼上下来,手�抱着晾好的衣物,还有几件床单被罩,看起来真是个庞然大物。我没话找话:“咋洗这么多,床单被罩不才换过?”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母亲嗯了声,也没说什么。把碗筷放进洗碗池,我感到飞扬的心又跌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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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谈论世界杯。田径队的几个高年级学生说起罗纳尔多和贝克汉姆来唾液纷飞。大家都在打赌是巴西还是意大利夺冠。街头巷尾响起了《生命之杯》,连早操的集合哨都换成了“HereWeGo”。当然,这一切和我关系不大。
六月十三号正好是周六,我们村一年一度的庙会。在前城镇化时代,庙会可是个盛大节日,商贩云集,行人接踵,方圆几十�的父老乡亲都会来凑凑热闹。村子正中央搭起戏台,各路戏班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姥爷也蹬个三轮车带着姥姥出来散心。姥姥那时已经老年痴呆,嘴角不时耷拉着口涎,但好歹还认识人。她见到我,一把抱住,就开始哭,嘴�呜呜啦啦个不停。有些口齿不清,但大概意思无非是后悔将女儿推进了火坑�。姥爷一面骂她,一面也撇过脸,抹起了泪。我领着俩老人在庙会转了一圈,就回了家。
时值高考冲刺,母亲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空。中午就由奶奶主厨,我搭手,炒了俩菜,闷了锅卤面。几个人坐一块,话题除了麦收,就是父亲。爷爷说:“放心吧,没事儿啦,集资款还上,人家凭啥还难为你啊。过两天审完了,人就放出来了。”连我都知道爷爷的话只能听一半,这都六月中旬了,法院传票也没下来。
“哟,都吃上了,我没来晚吧?”伴着高亮的女声,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高挑苗条,花枝招展。这样的女人出现在农村庙会未免太过显眼。来人正是我大姨,陆永平的老婆。记得那天她穿了个V领短袖,下身似乎是个短裙,没穿丝袜,脚蹬一双松糕凉鞋。那年头正流行松糕鞋,但都是年轻女孩在穿,陡然见一个奔四的婆娘如此打扮,我还真是吃了一惊。一同来的还有我的小表弟,黑黑瘦瘦,三角眼,厚嘴唇,跟陆永平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叫了声爸妈叔婶,她就夹着腿直奔厕所,很快�面传出了嗤嗤的水声。爷爷尴尬地笑了笑,奶奶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就起身招唿小表弟洗手吃饭。姥爷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姥姥夹着面条慢吞吞地往嘴�送,她是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我大姨边洗手边说戏班子唱的怎么怎么烂,姥姥姥爷要是出场肯定能把他们吓死。在凉亭�坐下,她才问我:“你妈呢?”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哦,忙学生的吧,快高考了。”奶奶问:“凤棠咋有闲来逛农村庙会,宾馆不用管啊。”她说:“嘿,雇人家看呗,老在那儿杵着还不把人憋疯?”张凤棠长我母亲两岁,以前在羊毛衫厂上班,后来在商业街开了家小宾馆。
表弟一声不响已经吃上了。张凤棠端起碗,说:“饭够不够,不够我出去吃。”奶奶没吭声,爷爷忙说:“够够够,做的就是六七个人的饭。”张凤棠的到来让饭局变得沉默下来,尽管她一张嘴说个不停。东家事西家事,又是宾馆�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又是陆永平怎么怎么被人诬陷,一会儿又恭喜我运动会得了冠军,说这下肯定要保送一中了吧。张凤棠长相倒也端庄,长脸大眼高鼻薄唇,一头酒红色卷发披肩,可惜右嘴角坐着颗嗜吃痣,没由来给人一种刻薄的印象。她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味,让人难以忍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我放下碗筷,说出去熘一圈。
我回家时,姥爷姥姥已经走了。奶奶坐在门口纳鞋底。我问爷爷呢。她说喝了点酒,床上眯着呢。我又说坐这儿不热啊。奶奶说我这老太婆现在只知道冷,哪还知道热。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落在红砖墙上的影子,心�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奶奶拍拍我屁股,压低声音:“你这个姨啊,自从你爸出事儿就来过家�一次,以后再也不见影儿了。这不来了,东拉西扯,半句也不提和平的事儿。这可是你亲姨呢。”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第05章
高考那两天家�正好收麦。往年都是雇人,收割、脱粒、拉到家�,自己晒晒扬扬就直接入仓了。老实说,自从机械化收割以来,连父亲也没扛过几袋麦子。家�地不少,有个六七亩,父母虽是城市户口,但因为爷爷的关系,一分地也没少划。奶奶愁得要死,说这老弱病残的可咋办?爷爷硬撑:“我这身子骨你可别小瞧了。再说,不还有林林吗?”我说:“对,还有我。”奶奶哼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六月二十四号母亲回来很晚。记得那天正转播阿根廷的比赛,爷爷奶奶也在客厅�坐着。一进门,母亲就说小舅会来帮忙,末了又说陆永平手�有三台收割机,看他有空过来一趟就行了。奶奶说:“光说不行,你打过招唿了没?得事先说好啊。”母亲嗯了一声,就去打电话。陆永平他妈接的电话,说人不在家。母亲又拨了陆永平的大哥大。声音很嘈杂,应该是在地�,他说:“自家妹子还打啥招唿,不用你吭声哥明天也会过去。”
第二天我随爷爷赶到地�,小舅已经在那儿了。他踢了我一脚,笑着说:“哟,大壮力来了?那我可回去咯。”小舅就这样,直到今天还是个大小孩。没一会儿陆永平也来了,带着四五个人,开了台联合收割机。人多就是力量大,当天就收了三块地,大概四亩左右。二十六号母亲也来了,但没能插上手,索性回家做饭了。两天下来拢共收了六亩,养猪场还有两块洼地,太湿,机器进不去,就先撇开不管了。
高考结束后母亲就清闲多了,多半时间在家晒麦子。别看爷爷一把老骨头,七八十斤一袋麦子还是扛得起来的。母亲就和奶奶两人擡。我早上起来也试着扛过几袋,但没走几步就得放下歇。母亲见了,说:“你省省吧,别闪了腰。赶快去吃饭,不用上学了?”
之后有一天我晚自习归来,正好碰见陆永平和爷爷在客厅喝酒。爷爷已经高了,老脸通红,拉住我说:“林林啊,你真是有个好姨夫!今年可多亏了你姨夫啊!和平要有你姨夫一半像话就好了。”奶奶说出这样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爷爷这么说,让我十分不爽。陆永平也有点高,当下就说:“叔您这话可就见外了。亲妹子,亲外甥,都一家人,我就拿林林当儿子看。林林啊,营养费没了吧,姨夫这�有,尽管开口!”说着往茶几上拍了几张老人头。我也不理他,径直问:“我妈呢?”爷爷哼唧半天,也不知道说的是啥。这时母亲从卧室走了出来。她还是那件碎花连衣裙,趿拉着一双粉红凉拖,对我熟视无睹。直到送走爷爷和陆永平,她都没和我说话。
我洗完澡出来,母亲站在院子�。她冷不丁地问:“营养费咋回事儿?” ********************
七月一号会考,要占用教室,初中部休息一天。但田径队不让人闲着,又召集我们开会,说是作学年总结。谁知到了校门口,门卫死活不放行。不一会儿体育老师来了,说今天教委要来巡视考场,这个会可能要改到期末考试后。完了他还鞠了一躬,笑着说:“同学们,真对不起!”既然这样,大家迅速作鸟兽散。 三班的王伟超喊我去捣台球,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致。他给我发根烟,骂了声蔫货,就蹬上了自行车。骑了几米远,他又调头回来,掏出一盒避孕套,问我要不要。我接到手�,看了看,就又扔给了他。王伟超收好避孕套,问我:“真不要?”我说要你妈个屄哟。他嘻嘻哈哈地靠过来,朝我吐了个烟圈,说:“你觉得邴婕怎么样?”不等我反应过来,这货大笑着疾驰而去。
到家时,院子�阵阵飘香。掀开门帘,奶奶正在厨房�忙活。她说:“哟,林林回来的正好,一会儿给你妈送饭。”我问往哪儿送。她边翻炒边说:“地�啊,养猪场那块,今儿个收麦。”我说:“这地�能进机器了?”奶奶呵呵笑了:“机器?人力机器。”接着,她幽幽道:“你妈这么多年没干过啥活,今年可受累了。”我没接话,操起筷子夹了片肉,正往嘴�送,给奶奶一巴掌拍回了锅�。我哼一声,问都谁在地�。奶奶说我小舅、陆永平和母亲。我说:“又不用机器,他陆永平去干啥?”奶奶笑骂:“陆永平陆永平,不是你姨夫呢。往年不说,今年西水屯家可用上劲了。”我又问:“爷爷呢?”奶奶揭开蒸锅,一时雾气腾腾:“你爷爷上二院去了,气管炎作二次检查。我也抽不开身,你叔伯奶奶今儿个周年,总得去烧张纸吧。”
我到客厅看看表,刚十点,就冲厨房喊:“人家早饭还没吃完呢。”奶奶说:“我这不急着走嘛,饭在锅�又不会凉,你十一点多送过去就行。”
奶奶前脚刚走,我就收拾妥当出发了。啤酒放在前篓�,保温饭盒提在左手上,后座别了把从邻居家借来的镰刀。农忙时节,路上车挺多,我单手骑车自然得小心翼翼,约莫二十分钟才到了养猪场。
附近都是苹果园,绿油油一片,不少苹果树已冒出白色的花骨朵。养猪场大门朝北,南墙外有一排高大的花椒树。小麦种在东、西两侧,拢共九分地。西侧大概有六分,已收割完毕,金色麦芒码得整整齐齐,像一支支亟待发射的利箭。麦田与围墙间是条河沟,在过去的几年�淌满了猪粪,眼下只剩下一些板结的屎块。我从桥上驶过,内心十分忧伤。时至今日,我对那些拥有巨型排便设施的事物都有种亲切感。
停下车,刚想叫声妈,又生生咽了下去。我喊了声小舅,没人应声。转过拐角,放眼一片金黄麦浪,却哪有半个人影。我提着饭盒,顺着田垄走到了另一头。地头割了几米见方,两把镰刀靠墙立着,旁边还躺着一方毛巾、两副帆布手套、几个易拉罐。我环顾四周,只见烈日当头,万物苍茫,眼皮就跳了起来。
事实上眼皮跳没跳很难说,但在我的记忆中它就应该跳起来。至今我记得那种泰山压顶般的紧迫感。快步走到养猪场门口,铁门掩着,并没有闩上。我心�放宽少许,轻轻推开一条缝,却听叮的一声响,像是碰着了什么东西。今天想来,我也要佩服自己的机灵劲儿,虽然当时并不知其用意。我歪头从转轴缝�瞧了瞧,发现门后停着一辆自行车。哪个王八犊子这么没眼色?我这就要强行推开门,却又猛然停了下来。
四下瞧了瞧,我把饭盒放到门口的石板上,绕到了西侧墙角。那�种着棵槐树,茎杆光熘熘的,还没我小腿粗。但这岂能难住爬树大王?抱住树干,没两下我就蹭到顶,屈身扒住墙头,攀了上去。院子�没人,也听不到任何响动。脚下就是猪圈,盖了几层石棉瓦,脆得厉害,当然上不得人。而除了我这安身之所,放眼望去满墙的玻璃渣子,更是别想过去。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顺着棚沿慢慢挪到了平房顶。一路啪嚓啪嚓响,我也不敢低头看。平房没修楼梯,靠房沿搭了架木头梯子,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直骂自己傻逼。
着了地,我才松了口气。前两年我倒是经常在养猪场玩,后来就大门紧锁,连路口都布了哨。父亲也再不准我过来。院子挺大,有个五六百平。两侧十来个猪圈都空着,地上杂七杂八什么破烂都有,走廊下堆着几摞空桶,散着十来个饲料袋。院子正中央有棵死石榴树,耷拉着一截粗铁链,树干上露出深深的勒痕。进门东侧打了口压井,锈迹斑斑,蜘蛛罗网,许是久未使用。旁边就停着陆永平的烂嘉陵。而大门后的自行车,正是母亲的。
平房虽然简陋,但还是五脏俱全,一厨两卧,靠墙还挂了个太阳能热水器,算是个露天浴室。天知道父亲有没有做过饭,但两个卧室肯定派上了用场。这�可是方圆几十�有名的赌博窝点啊。我侧耳倾听,只有鸟叫和远处柴油机模模煳煳的轰鸣声。蹑手蹑脚地挪到走廊下,靠近中间卧室的窗台:没人。小心地扒上西侧卧室窗户:也没人。厨房?还是没人!我长舒口气,这才感到左手隐隐作痛,一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划了道豁口,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说话声。从最东侧的房间传来,模模煳煳,但绝对是陆永平。一瞬间,眼皮又跳了起来。那是个杂物间,主要堆放饲料,窗外就是猪圈。我竖起耳朵,却再没了声响。捏了捏左手,我绕远,轻轻地翻过两个猪圈。猪出栏两个多月了,圈�有些干屎,气味倒不大。杂物间没有窗帘,盖了半扇门板,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她躺在一张枣红色木桌上,两腿大开。陆永平站在中间,有节奏地耸动着屁股。桌子虽然抵着墙,但每次晃动都会吱的一声响。
陆永平一身中国石化工作服,敞着个大肚皮,裤子褪到脚踝,满腿黑毛触目惊心。挺动间他的肚皮泛起波波肉浪。母亲上身穿着件米色碎花衬衣,整整齐齐,隐约能看到�面的粉红文胸;下身是一条藏青色西装裤,悬在左脚脚踝,右侧裤腿已经拖到了地上,一抖一抖的,将落未落。她脸撇在另一边,看不见表情,嘴�咬着一顶米色凉帽,一只白皙小手紧紧抓着桌棱,指节泛白。一切俱在眼前,眼皮反而不再跳了。我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左手掌钻心地痛。
陆永平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顺流而下,再被肚皮甩飞。他摩挲着母亲丰腴的大白腿,轻轻拍了拍,说:“好妹妹,你倒是叫两声啊。”见母亲没反应,他俯下身子,贴到母亲耳边:“姑奶奶,你不叫,我射不出来啊。”母亲一把推开他,摆正脸:“你起开,别把我衣服弄脏了。”说着就要起来。一旁的米色凉帽滚了两圈,落到了地上。隔着玻璃,我也瞧得见母亲红霞纷飞,满头香汗。那条修长脖颈上淌出几道清泉,宛若雪原初融的春水。
这一推,陆永平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连胯下的老二都恰如其分地抖了几抖。他的家伙大得吓人,又粗又长,直到今天我也没见过那样的尺寸。当然,我是正常男性,除了在影视作品和照片中也没机会见识多少勃起的阴茎。陆永平撸了撸泛着水泽的避孕套,摇了摇头:“好好好,真是怕你了。”说着他按着母亲的右腿根,把胯下的黑粗家伙狠狠地插了进去。母亲嗯地一声低吟。陆永平像得到了鼓励,揉捏着手中的大白腿,高高抱起,扛到肩头,再次抽插起来。这一波进攻又快又狠,肉肉交接处啪啪作响,枣红木桌像是要跳起来,在墙上发出咚咚的撞击声。母亲“啊”地叫出声来,又马上咬紧嘴唇,但颤抖的嗯嗯低吟再也抑制不住。她眉头紧锁,俏脸通红,粉颈绷直,小腹挺起,肥硕的臀瓣和丰满的大腿掀起阵阵肉浪。
我再也看不下去,顺着墙滑坐在猪圈�。或许是因为疼痛,手都在发抖。可屋内的声音还在持续,而且越发响亮。那张天杀的桌子撞得整堵墙都在震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啊啊”地叫了起来,这哭泣着的声带震动一旦开启便再也停不下来。我想到电影�看到的雪崩,倾泻而下,铺天盖地。母亲的嗓音本就清脆酥软,这叫声�又参着丝丝沙哑,像七月戈壁塔楼�穿堂而过的季风。风愈发急促而猛烈,把架子上的串串葡萄吹落在地,瞬间琼浆崩裂。屋子�只剩下了喘气声。陆永平上气不接下气,笑着说:“爽不爽?”母亲没有回应,只听得见她粗重的鼻息。突然咚的一声,母亲说:“陆永平,你疯了是不是?!”
不知什么时候,不争气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我抹抹眼,赶忙爬起来,又趴到窗口。只见母亲站在地上,撅着肥白大肉臀,把右腿上的内裤和西装裤拉到了膝盖。接着,她撑开粉红棉内裤,擡起穿着肉色短丝袜的左脚,作势往�伸。股间隐隐露出一抹黑色,直刺人眼。陆永平挺着肚皮靠在墙上,猛然前扑,一把将母亲抱进怀�。母亲惊唿一声,左脚“腾”地落空,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直起身子,盯着陆永平看了几秒,淡淡地说:“放开。”陆永平乖乖松了手,待母亲又去穿内裤时才讪讪地说:“凤兰真对不住,但你要这会儿穿上,裤子肯定湿透。”母亲不理他,径直提上内裤,又去穿长裤。陆永平说:“妹儿你不能这样,哥我可还硬着呢。”我扫了一眼,他确实还硬着,直撅撅的,硕大的睾丸上满是黑毛。母亲拍了拍长裤上的灰,麻利地套上左腿,提了上去。
扎好皮带,母亲四下顾盼,应该是在找鞋。那道明亮的目光冷不丁地扫来,吓得我赶紧缩回脑袋,惊出一身冷汗。而后又禁不住恨恨地想:“我怕啥,我又没做错事儿,巴不得被她看见呢!”盯着食槽�深深浅浅的坑,我不由叹了口气。这时屋�又传来一声轻唿,母亲说:“你真疯了,快放开!”
我缓缓露出头,只见陆永平从后面抱住了母亲,两手应该握住了乳房。我只能看见两人的背影,满眼是陆永平的黑毛腿。母亲挣扎着,低吼道:“你放不放开?!”她真的急了。我不由攥紧拳头,真想就这么冲进去,却疼得直咧嘴。好在陆永平松了手。他说:“好,我放开,但没让我完事儿,这次不算。”母亲直起身子,拽了拽衣角,过了半晌才小声说:“没时间了,他奶奶该来了。”陆永平看看表,斗大的巴掌捧住母亲香肩:“好妹子,还不到四十,起码得有多半个钟头。再说我婶这小三轮谁知道会蹬到啥时候?”说着,他两手滑过腋下,又探到了胸前。母亲说:“说了别碰上面,把衣服弄脏?”
见母亲默许,陆永平连连点头,大手握住柳腰,“嚯”地蹲下去,把脸埋进了丰熟的肥臀间。母亲拍开他的手,说:“干啥呀你,快点好不好?”陆永平这下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站起身子,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咋样才行?”母亲转过身——我赶紧缩回了头——说:“要做快点,不做我现在就走。” 两人不再说话,只能听见皮带扣响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接着“啪”地一声,我能想象,陆永平的脏手扇在了母亲屁股上。“来,趴这儿。”陆永平的声音。然后是脚步挪动声。很快,传来“嗯”的一声轻吟。我再次探出头,发现被门板挡住了视线。一直挪到最东边,两人才又出现在视野中。母亲扶着一口酱红色的饲料缸,撅着挺翘的肉臀,已经再次被陆永平进入。他们面朝西,留给我一个侧影。陆永平手扶母亲柳腰,不紧不慢地抽插着,时深时浅。当时我不懂,还以为他这是没了力气,在磨洋工。母亲微低着头,轻咬丰唇,耳边垂着几簇湿发,马尾散乱却依旧轻盈。裤子没脱,只是褪到了脚踝——大概为了方便插入,她只能并紧双膝,高撅屁股。黝黑多毛的陆永平更是衬托出母亲的白皙滑嫩。
阳光从我的方向蹿进屋内,虽被门板挡住大部,还是有少许泼在母亲腰臀间。母亲蜂腰盈盈一握,随着身后的抽插,碎花衣角翻飞,肥臀白得耀眼。一种混着猪屎味的饲料气息于局促的陋室升腾而起,飘荡间在龟裂的水泥地上刻下几缕斑驳阴影。这之后的许多年,此情此景还是会时不时地熘进我的梦中。
挺动间,陆永平双手滑到母亲衬衣下,轻轻摸索着小腹。母亲啧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这让陆永平更加放肆,他把长脸贴到粉颈上,来回摩挲。母亲撇过头,说:“你别这样,恶心。”陆永平哼了一声:“恶心?刚才爽不爽?”母亲正色道:“第一,你快点;第二,我答应你的会做到,请你也遵守约定。”“啥约定?说个话文绉绉的。”陆永平说着猛插了几下。母亲喉头溢出两声闷哼,皱了皱眉,不再说话。陆永平说:“好了好了凤兰,有话说话,你这样哥心�也不好受。”完了,又补充道:“哥是骚了点,但也不是他妈的禽兽,哥也希望你好过嘛。”母亲冷哼一声:“希望我好过,所以非要在这儿?”陆永平叹了口气:“好好,都是哥的错,哥实在是想你想得紧。这不都快一个月了。”母亲擡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你快点吧。”陆永平稍稍加快速度。母亲又说:“还……有,以后别再给林林钱。”陆永平停下来,一本正经道:“亲外甥,咋就不能给点零花钱了?别管是不是封口费,给钱我总不会害了他。”母亲说:“我不管你啥费,你给他钱就是害了他。”
陆永平似是有些生气,不再说话,捧住肥白美臀,开始快速抽插。浅的轻戳,深的见底,不过十来下,母亲的神色就不对了。她臻首轻扬,浓眉深锁,美目微闭,丰唇紧咬,光洁的脸蛋上燃起一朵红云,又悄悄蔓延至耳后。那条修长雪颈绷出一道柔美的弧度,于晃动中轻轻发颤。每次冷不丁的深插都会让她泄出一丝闷哼。几十下后,丝丝闷哼已连成一篇令人血脉贲张的乐章。母亲整个上身都俯在酱缸上,右手紧捂檀口,轻颤的呻吟声却再也无法抑制。这种奇怪的表情和声音让我手足无措,胯下的老二却硬得发疼。生物课本早已翻过生殖健康那一章,却没有任何人能告诉你什么是最原始的动物本能。陆永平也是气喘如牛,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大手掰开肥白臀肉,上身微微后仰,猛烈地挺动起胯部。伴着急促的啪啪声,交合处“叽咕”作响。
不出两分钟,也许更短——我哪还有什么时间概念——母亲发出急促而嘶哑的几声长吟,秀美的头颅高高扬起,随着娇躯一抖整个人都滑坐到了地上。秀发披散开遮住了她的脸,喘息间朱唇轻启,洁白贝齿隐约可见。她左手扒在缸沿,右手撑地,香汗淋漓的胴体轻轻起伏。至今我记得母亲颤抖着的大腿,微微蜷缩着,白得几近透明。胯间溢出的那抹毛发却茂盛得如同雪原上的落叶松,又无端被阳光炙烤得乌黑油亮。还有那条藏青色西裤,纠结一团,缩在脚踝,像是蛇褪去的一层皮。地上有一滩水渍。
陆永平则是头刚上岸的老水牛,粗重的喘息恍若催雨的雷鸣。他索性脱掉上衣,从上到下囫囵一抹,背靠酱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能有点凉,他咧咧大嘴,咕哝了句什么。然后他转向母亲,攥住她匀称的小腿轻轻摩挲着:“搞爽了吧妹儿?又尿了?桌上那滩还没干呢。”说着,他扬了扬脸。我这才发现,那张枣红木桌上淌着一滩水,少许已经顺着桌沿滴到了地上。这些尿晶莹剔透,每一滴砸下去都会溅起更多的小尿滴。我不由想到,这些个小尿滴也会溅起更多的小小尿滴,如果有显微镜的话,我们就可以持续地观察到这个过程。
就这一瞬间,陆永平突然小眼瞪直,大嘴微张。两撇八字胡使他看起来像条鲶鱼。但很快,他笑了笑,撑着酱缸,缓缓起身,弯腰去抱母亲。考虑到褪在脚踝的裤子,我认为这个动作过于艰难,以至于他不应该抱起来。所以真实情况可能是:他起身后,先是提上裤子,尚硬着的老二把裤裆撑起个帐篷。然后他弯腰,胳膊穿过母亲腋下,搂住后背,把她扶了起来。接着,他左手滑过腿弯,抱住大腿,“嘿”的一声,母亲离地了。她整个人软绵绵的,耷拉着藕臂,轻声说:“又干啥,你快放下!”陆永平笑着,起身走到木桌前,也不顾水渍,将母亲放了上去。拍了拍那宽厚的硕大肉臀后,他把母亲侧翻过来,揉捏着两扇臀瓣,掰开,合上。于是,相应地,母亲胀鼓鼓的阴户张开,闭合,阴唇间牵扯出丝丝淫液。母亲当然想一脚把他踢开,但这时陆永平已褪下裤子,撸了撸粗长的阳具,抵住了阴户。只听“噗”的一声,肉棍一插到底。母亲扬起脸,一声轻吟。陆永平揉捏着臀肉,大肆抽插起来。理所当然地,屋内响起一连串的“扑哧扑哧”声。哦,还有啪啪声,木桌和墙壁的撞击声,以及母亲的呻吟声。
上述情况就是这样,或者说,应该是这样。因为我浑浑噩噩,根本不知自己姓谁名谁、今夕何夕。直至母亲压抑而颤抖的娇吟声响彻耳膜时,我才如梦方醒。原来陆永平在对着我笑,他甚至还眨了眨眼,黑铁似的脸膛滑稽而又狰狞。我转身翻过猪圈,快速爬上梯子,手脚都在发抖。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石棉瓦是再也不能走了。我定定神,来到平房南侧。强忍左手的疼痛,我扒住房沿,踩到后窗上,再转身,用尽全力往对面的花椒树上梦幻一跃。很幸运,脸在树上轻擦了一下,但我好歹抱住了树干。只感到双臂发麻,我已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潜能这种事真的很难说,因为花椒树离平房至少有三米多,即便加上高低差,就这么蹦上去,一般人恐怕也做不到,更不要说一个小孩。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扑鼻一股臭味,我发现自己中招了。不知哪个傻逼在树下拉了泡野屎,虽已有些时日,但一屁股坐上去,还是在裤子上留下了一坨美妙的印迹。关于这泡屎的成色,至今我也能说个真真切切,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走到自行车旁我才发现落了饭盒,又沿着田垄火速奔到养猪场北面。拿起饭盒,我瞟了眼,门还掩着,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匆匆返回,站到自行车旁时,我已大汗淋漓,背心和运动裤都湿了个通透。那天我穿着湖人的紫色球衣,下身的运动裤是为割麦专门而换。在少年时代我太爱打扮了,哪怕去干最脏最累的活,也要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我捡了几片树叶,用力擦了擦屁股上的褐色屎痕,可哪怕涂上唾沫也无济于事。其时艳阳高照,鸟语花香,几只雄鹰滑过苍穹,我感受着左手掌心一下下有力的跳动,眼泪就夺眶而出。
第06章
我喊了好几声小舅,在田垄走了个来回,才有人出来。是母亲。她戴着一顶米色凉帽,叉着腰站在地头。我转身推上自行车,朝母亲走去。远远地我就问她:“我小舅呢?”
“有事儿先回去了。”母亲面无表情,凉帽下红潮未退,白皙柔美的脸蛋泛着水光,像刚从河�捞出来。她俯身捡起石头上的毛巾,撑开,擞了擞,然后用它擦了擦脸。不等我走近,她就转身往养猪场大门走去。碎花衬衣已经湿透,粉红色的文胸背带清晰可见。藏青色的西裤也是湿痕遍布,左腿裤脚沾着几点泥泞。她步履有些奇怪,却依旧如往常一样轻快。边走,她边回头问:“你咋来了?你奶奶呢?”
陆永平在走廊下坐着。看我进来,他忙起身,满脸堆笑:“小林来了啊,你奶奶做啥好吃的?”我自然不理他,自顾自地扎好自行车。我发现母亲的车已经移到了石榴树旁。
母亲拿着毛巾进了中间的卧室。门好像坏了,只能轻掩着。陆永平从车把上取下保温饭盒,打开闻了闻,夸张地叫道:“好香哦!开饭啦!”说着他向厨房走去,又猛然转身:“还有啤酒啊!太周到啦!”他的大肚皮已经收进了衣服�。厨房�不知有没有厨具,即便有大概也没法用,我冲着空气喊了句:“碗在车篓�。”
我和陆永平吃上饭了,母亲才出来。她摘了凉帽,马尾扎得整整齐齐,俏脸白�透红,脚上穿着一双白色旧网球鞋。从我身边经过时,她扇出一缕清风,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坐在地上,勉强用手指撑着碗底,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母亲就呆在厨房�,也没出来。我偷偷瞟了眼,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突然,母亲说:“你的脸咋了?”是在和我说话吗?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今天的卤面不知怎么搞的,让人难以下咽。我强忍着想多吃两口,却感到喉头一阵翻涌,大口呕吐起来。饭碗也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林林?”母亲奔了出来。我却再也擡不起头,青天白日的,只感觉冷得要命。陆永平好像也围了过来。模模煳煳地,母亲似乎抱住我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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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烧了两天三夜。整个人云�雾�,时而如坠冰窟,时而似临炎炉。各种人事都跑到我的梦�来,陆永平、母亲,爷爷、奶奶,邴婕、王伟超,甚至还有父亲——我以为自己忘了这个人。从小到大我都没害过这么大的病。据奶奶说,当时骨头都露了出来,缝了二十来针,至今我左手掌上留着一道狭长的疤。
至于是怎么弄伤的,母亲从没问过。奶奶倒是问过几次,我瞎扯一通就蒙混过关。虽然每次说法都不尽相同,但奶奶似乎毫不怀疑。没几天就是期末考试,十一门课,足足煎熬了三天。这期间世界杯结束了,冠军不是巴西,更不是意大利,而是东道主法国。谁也没料到小丑齐达内的秃头能大败外星人罗纳尔多。 养猪场一别,许久未见陆永平,直至七月中旬发布成绩的那天下午。由于成绩不太理想,或者说很糟——有史以来第一次跌出班级前十名,我一路闷头骑车。在大街口一闪而过时貌似看到了陆永平,他还冲我招了招手。冲完凉出来,空气�飘着股烟味,陆永平已经在凉亭�坐着了。这大热天的,他穿着衬衫西裤,像赶着给谁送葬,一面抽烟,一面流汗。“手好点了吧?”他笑着问。当时伤口刚拆线,什么都没法干,洗个澡都得小心翼翼。我单手擦着头,撇撇嘴,没理他。陆永平就凑过来,小声说:“小林啊,姨夫对不住你。”我没答话,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他突然说:“你爸的案子就要开庭了。”我停下来,问他什么时候。陆永平说二十几号吧。
我刚在床上坐下,陆永平就跟了进来。我皱皱眉:“还有事儿?”陆永平笑了笑,给我递来一根烟,又说:“哦,伤员。”我真想一拳打死他。他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人啊,都是忘恩负义。”我说:“你啥意思?”他坐到我身边,挪了挪屁股:“你这床挺软的啊。”我说:“没事儿快滚。”他啧啧两声,笑着说:“你啊,跟你妈一副脾气。”完了又拍拍我肩膀:“外甥啊,姨夫真想给你说几句心�话。”我冷哼一声,闪开肩膀。他又凑近:“那天你看见了吧小林?”我刷地红了脸,左掌心又跳起来,不由攥紧了右手。他继续道:“不要怪你妈,你妈是个好人,好老婆,好儿媳,好母亲。”说着,他站起来,面对我:“也不要怪姨夫,姨夫是正常人,像你妈这样的,呃,谁不喜欢?”我向后躺倒,没有说话。
“你也喜欢对不对?”陆永平压低声音,“说实话,小林,有没有梦到过你妈?”我腾地坐起来,他飞快地往后一闪。这货还挺麻利。他得意地笑了笑:“青春期嘛,谁没有过?别看姨夫大老粗,也不是傻子。”我重又躺到床上。陆永平继续说:“你妈这样的,标准的大众梦中情人。更别说小屁孩,哪受得了?”我盯着天花板,想到床底下应该有根拖把棍。他却在我身旁坐下,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说:“有个事儿告诉你,可别乱说。小宏峰,呵呵,就搞过你姨了。” ********************
开庭那天我也去了,在市中级人民法院。观众席上人还不少。父亲顶着青发茬,挂着个山羊胡,貌似瘦了点,整个人惨白惨白的。他看见我们就红了眼圈。神使鬼差地,我竟也眼眶一热,忍了半晌,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奶奶一见着父亲就开始鬼哭狼嚎,被法官训诫了几次,差点逐出法庭。爷爷只顾低头抹泪。母亲却板着脸,没说一句话。
同案犯史某、程某、郑某也一并受审。史某、程某被指控集资诈骗罪,郑某和父亲一样,被控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据说,主犯史某是个老油条,早在80年代就因诈骗罪蹲了十来年,出来没多久就开始干老本行。这次在全国三省市均有涉案,总金额达五百多万元。当然,对于坐在观众席上的我而言,这些毫无意义。 案子并没有当庭宣判。回到家,母亲对爷爷奶奶说可能还会有罚金。爷爷问能有多少。母亲说不知道,得有个几万吧。一家人又陷入沉默。
对我的考试成绩母亲显然不满,她甚至懒得问我考了多少分,只是说马上初三了,田径队什么的就别想了。说这话时她正给我上药,依旧葱白的小手掌心遍布红肉芽,灯光下的桃花眼眸明亮温润。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吭声。
记得开庭后的第三天,我和母亲到姥姥家省亲。她戴了顶宽沿遮阳帽,上身穿什么没了印象,下身穿了条白色七分阔口马裤,臀部紧绷绷的。她在前,我在后。一路上高大的白杨哗哗低语,母亲的圆臀像个大水蜜桃,在自行车座上一扭一扭。我感到鸡鸡硬得发疼,赶忙撇开脸,不敢再看。
当时为了照顾姥姥,二老住在小舅家。小舅时年三十二三,刚被长途客运炒了鱿鱼,遂在姥爷曾经下放的城东小礼庄搞了片鱼塘。为了方便起居,又在村�租了个独院,和鱼塘隔了条马路,也就百十米远。小舅妈也在二中教书——这桩婚事还是母亲牵的线——二中就在城东,比起城西工人街的房子,这儿反而更近些。
我和母亲赶到时,门口停了个松花江。院门大开,家�却没人。我一通姥爷姥姥小舅乱喊,就是没人应。正纳闷,被人捂住了眼,两团软肉顶在背上,扑鼻一股茉莉清香,甜甜的嗓音:“猜猜看。”我刷的红了脸,掰开那双温暖小手,叫了声舅妈。小舅妈搂住我的肩膀,面向母亲说:“哟,这小子还脸红了,长成大姑娘了!”母亲放下礼物,笑了笑,问这人都上哪了。“上鱼塘熘圈儿了呗,”小舅妈把我抱得紧紧的,“一帮人跟啥都没见过似的。”见我要挣脱开,她又拍拍我肩膀:“二姐,你不知道,这林林在学校见到我就跟看到空气一样,哼。”母亲笑着说:“咱大姐也来了?”小舅妈点头,忽地放低声音:“那打扮的叫一个……呵呵。”我想起陆永平的话,心�猛然一颤。小舅妈又问起父亲的事,母亲说判决还没下来,看样子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小舅妈叹了口气,小手捏着我的耳朵拽了又拽。
说话间,大批人马杀到。姥姥坐在轮椅上,由张凤棠推着。身边是姥爷和陆永平。门外传来小孩的叫嚷,还伴着小舅的唿啸。“林林来了!”还是陆永平反应最快。我嗯了声,挨个称唿一通,却没由来的一阵尴尬。姥爷搂着我,姥姥只会呜呜呜了。母亲叫了声爹妈,姥爷就叹口气,摆了摆手。小舅妈说:“菜都差不多了,就剩几个热的,洗洗手,马上开饭。”完了又冲门外喊:“张凤举,你滚回去上幼儿园吧,啥时候了,没一点眼色!”小舅嘻嘻哈哈地跑进来,头上扎了个小辫儿,啪地踢了我一脚:“这是个大姑娘,啊,一会儿上妇女们那桌去。”众人哄堂大笑,我不由脸更红了。
午饭在院子�吃。身旁有两株高大的无花果树,芳香阵阵。妇女小孩一桌,我和姥爷小舅陆永平一桌。小舅烧完菜出来就抱着女儿,忙的不可开交。小表妹六七岁,扎着个冲天辫儿,老往我身边拱。不知谁说林林可真受欢迎呢,小舅妈就笑了:“你以为呢,林林在学校那可是偶像,多少花季少女的白马王子呢。”张凤棠说:“是吧,也难怪,和平老弟那也是皮子好,当年不知多少人追呢。”她这话是往火堆上泼水,气氛骤冷。我偷偷瞟了瞟,母亲垂眼喝着饮料,神色如常。姥爷又叹了口气。陆永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小舅在桌下踢了我一脚,说:“林林一会儿看鱼去,还有几只老鳖,前两天走在路上捡的。”小舅妈切了一声,笑骂:“德性!”
张凤棠那天穿什么想不起来,印象中很清凉,露着大长腿,鞋跟很高。她身边就坐着小表弟,十岁出头,脸都还没长开。陆永平的话显然不能信。小舅妈问:“敏敏啥时候能回来?”她向着陆永平,而不是身边的张凤棠。陆永平说表姐今年考了军艺,结果还没下来。小舅妈笑着说:“这可有出息了。”张凤棠哼了一声:“还不是你姐夫拿钱跑的,现在啥不用钱啊。”饭桌上又沉默了。半晌小舅才接话:“那也得有钱啊,是不是哥?”陆永平大嘴一咧,端起酒杯,说:“啥话这说的都,来,爷几个走一个。”张凤棠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开车呢,你少喝点。”陆永平一饮而尽,又满上,说:“林林也来。”
饭后来了几个串门的,凑了两桌打麻将。母亲和小舅妈收拾碗筷。泔水桶满了,母亲问往哪倒。小舅说鱼塘有口缸,专存泔水喂鱼。母亲就提桶去了鱼塘。我给几个小孩摘完无花果,发现陆永平不见了,当下心�一紧。匆匆奔出门,刚过马路,远远看见陆永平一瘸一拐地走来。见了我他也不掩饰,笑着说:“小林啊,你姨刚才说的别往心�去,就当她放屁。妈个屄的满嘴跑火车。”说着他衔上一根烟,又给我递来一根。我摇摇头。他说:“真不要?切,我还不知道你们。”这时母亲正好回来,步履轻盈,迤逦而行,手�的泔水桶反而更衬托出她的美。走到我跟前,她轻声说:“林林,没事儿咱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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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宣判那天我没去。上午十一点左右奶奶让陈老师搀着进了门,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闷声不响。爷爷和母亲紧随其后。爷爷刚坐下就站起来,说到隔壁院取烟袋。母亲忙招唿陈老师喝水。陈老师是母亲办公室的同事,开庭那天用的就是她的车。她连忙推辞说不打扰了,劝母亲别多想,一年而已,最多来年四月份人就能出来。临走她又把我拉到门外,嘱咐说:“林林小男子汉了,可要多照顾家�点。”陈老师刚走,客厅就传出一声直穿云霄的哭号。
半天不见爷爷来,我跑到隔壁院一看,他老人家地上躺着呢。
父亲被判处罚金两万元。爷爷脑淤血住院前后花了一万多,出院后半身不遂,走路拄着个拐棍,上个厕所都要人照顾。奶奶呢,只会哭。那段时间母亲要么守在电话旁,要么四处奔波。爷爷住院最后由学校垫付了一万块。亲朋好友们过来坐坐,说几句安慰话,也就拍屁股走人了。有天下午姥爷带着姥姥来串门,塞给母亲一万,说是小舅给了五千,剩下的五千就当没看见。临走他又嘱咐:“已经给你姐夫打过招唿了,咱就这一个有钱的亲戚,这会儿不用啥时候用。”这么多天来神色如常的母亲突然垂下了头。我坐在一旁,看着透过绿色塑料门帘灌入的黯淡阳光,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爷爷住院时陆永平就来过,和张凤棠一起,屁股没暖热就走了。那晚来送信封是一个人。完了母亲说:“谢谢哥。”陆永平说见外,又扭头拍拍我肩膀:“没过不去的坎儿,小林。”他前脚刚走,奶奶就进了门,问:“送钱来了?”母亲点点头。奶奶就坐下,幽幽道:“说来也怪哈,和平刚出事儿那会儿急用钱,西水屯家就借了两千对不对?后来突然就拿了三四万,这下又是一万五,你说他家是不是开银行的?”
第07章
从未感到过一个暑假竟如此漫长。曾经魅力无穷的钓鱼摸蟹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所有人抛弃。每天中午我都要偷偷到村头水塘�游泳,几十号人下饺子一样扑腾来扑腾去,唿声震天。游累了我们就躺在桥头晒太阳,抽烟,讲黄色笑话。暖洋洋的风拂动一茬茬刚刚冒头或正在迅猛生长的阴毛,惊得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步履匆匆。有次房后老赵家的媳妇正好经过,我赶忙跃入水中。她趴到桥头朝下面喊:“林林你就浪吧,回家告儿你妈去!”水�的一锅呆逼傻屌们轰然大笑,叫嚣着:“有种你下来告!”我却已蹲在桥洞�,半天不敢出来。
偶尔会有人喊我打球,要么在电话�,要么远远站在胡同口,从没人敢贸然步入张老师的势力范围。学校组织老师们旅游,母亲也推辞了,虽然不过区区几千块钱。陆永平来过家�几次,每次都借口送什么东西,一双小眼骨熘熘地转。而每次我都“不解风情”地赖着不走,有时甚至会主动和他聊天,并不失时机地冷嘲热讽一番。母亲只是平淡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备课或者看书,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和她无关。
八月中旬的一天王伟超来找我,不是站在胡同口,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当时他已发育得相当成熟,比我高了一头,更难得的是超然于绝大多数同龄人,他已能够平静而娴熟地应对张老师了。王伟超在我房间�来来回回转了七八圈,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说写作业啊。他一通屄屌屄屌的,给我递来一根烟,我指了指隔壁,他说你个软蛋。后来他饶有兴趣地摆弄起我床头的录音机。换了十来盘磁带后,他说:“都什么屄屌玩意儿,下回给你带几盘好听的。”临走他貌似不经意地提起邴婕,说她想爬山,问我对附近的土坡熟不熟。我愣了愣,说去过几次。他嘿的一声:“那好,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清晨六点多王伟超来喊我。到了村西桥头就见着了邴婕,黄T恤,七分裤,白球鞋,马尾乌黑油亮。同行还有个女的,印象中见过几次,圆脸圆眼,带点婴儿肥。她热情地跟我打招唿:“严林你可算来了!把人等死了!”说着捣了捣身边的邴婕。邴婕笑骂着施以回礼,红着脸说:“一会儿天就热了。”王伟超怪笑两声,也不说话。
一路上凉风习习,草飞虫鸣,无边绿野低吟着窜入眼帘。那时路两道的参天大树还在,幽暗深邃的沿河树林还未伐戮殆尽,河面偶尔掠过几只翠鸟,灌丛间不时惊飞起群群野鸭。同行女孩频频尖叫,邴婕只是微笑着,偶尔附和几句。王伟超笑话不断,我却笑不出来,只觉心�升腾起一股甜蜜,浓得化不开。
不到十点我们就登上了山顶。在树荫下歇了会儿,望着远处一排排整齐划割如鸽笼般的房子,他们都感慨万分。我也应景地唏嘘了几声。王伟超甚至即兴赋诗一首,引得大家前仰后合。后来我们摘了些酸枣和柿子,就下了山。在村西头饭店,我请大家吃了碗面。虽然带了些干粮,每个人还是饿得要死。我和王伟超还各来了一瓶啤酒。直至分手,邴婕才跟我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谢谢你严林。”就是此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邴婕身后急驶而过,汗津津的心瞬间凝固下来。
回到家时已近五点。院门大开,却没有人。扎好车,我四下看了看,一切如常。我走到客厅,甚至熘进父母卧室,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时母亲回来了。她叫了声林林,我赶忙在客厅坐好。她走进来问晚饭吃什么,我说随便。那天母亲穿了件淡蓝色连衣裙,一抹细腰带勾勒出窈窕曲线。她问我玩得怎么样,我说就那样。她不满地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冲凉时我发现洗衣篮�空空如也,出来擡头一看,二楼走廊上晾着不少衣物,其中自然有母亲的内衣裤。但这同样说明不了什么。我进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只觉焦躁莫名。
吃晚饭时,我问母亲刚刚去哪儿了。她说去奶奶院看看爷爷,又问我怎么了。我没吭声,把米粥喝得滋滋响。突然,母亲站起来,啪地摔了筷子,低吼道:“严林你有啥就说出来,你们一家人都啥意思!”我擡起头,只见一汪晶莹的热泪在母亲眼眸�打转,不由心�一疼,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剧烈的惶恐不安。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母亲当着我的面落泪。但也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说话,继续吃饭。半晌,母亲才又重新坐下,胸膛剧烈起伏着,整个人却俨然一尊雕像。
接下来的几天母亲都没有和我说话。我有意识地讨好,打扫卫生,洗碗刷锅,连村头的水塘都不再去,母亲却始终不苟言笑。其中某个下午,我躺在房间的凉席上,听着窗外焦躁的蝉鸣,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一摞西方文学名着。那是母亲从学校借来的,马克吐温,阿加莎克�斯蒂以及柯南道尔等等。我随便操起一本,便漫无目的地看了起来,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母亲喊吃饭,我都没能从书上移开眼。那本书叫《汤姆索亚历险记》。汤姆和哈克的旅行让我忘乎所以,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原来书也可以如此奇妙。
陆永平许久没有出现,消失了一般。这让我宽慰,却又令我紧张——敌人一旦潜入密林,危险便无处不在。
天越来越热,晚上开着窗,连过堂风都夹着股暖屁。家�也就父母卧室有空调,母亲喊我到她房间睡,理所当然我拒绝了——我有些害怕,那些难以启齿的梦,那些令人羞耻的勃起。每天傍晚奶奶都会在楼顶冲洗一方地,晚上铺上几张凉席,我们就躺着纳凉。爷爷半身不遂,不敢张风,天擦黑就会被人搀下去。母亲偶尔也会上来,但不多说话,到了十点多就会回房睡觉。有次母亲刚下去,奶奶就叹了口气。我问咋了。奶奶也不答话。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拿痒痒挠敲敲我:“林林啊,不是奶奶多话,有些事儿你也不懂,但这街坊邻居可都开始说闲话了。你呀,平常多替你妈看着点,别整天光知道玩。”我哼一声就翻过了身,只见头顶星光璀璨,像是仙人撒下的痱子粉。
之后的一天半夜,我下来上厕所,见洗澡间亮着灯,不由一阵纳闷。我喊了几声妈,没人应声。正要推门进去,母亲披头散发地从屋梨跑出来,说她正要去洗澡,落了件东西。记得那晚她穿了件白色睡裙,没戴胸罩,跑动间波涛汹涌。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挠着头进了厕所,心�砰砰乱跳。出来时洗澡间已响起了水声。上了楼,奶奶在一旁打着唿噜,我心想这半夜洗什么澡,没开空调么。 又过了几天,也是半夜,我回房拿花露水。走到楼梯口时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忙竖起耳朵,周遭却万籁俱静,除了远处隐隐的蛙鸣。拿花露水出来,又仔细听了听,哪有什么声音啊,我这年纪轻轻就幻听了吗。躺在凉席上,我却有些心绪不甯,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身上奇痒难耐,奶奶却一如既往地唿唿大睡。犹豫了半晌,神使鬼差地,我爬起来,偷偷摸了下去。刚挪到楼梯口,整个人便如遭雷击,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下午。父母房间传出了那种可怕的声音,模煳,然而确切,不容质疑。
靠近窗户,声音清晰了许多。粗重的男女喘息声,偶尔夹杂着几声极细的低吟,若有若无的啪啪声却伴着显着的“咕叽咕叽”。不知过了多久,女声说:“你快点吧。”
“咋?痒了?”
“你快点好不好?”
“这大半夜的,快点让我去哪儿?”
“陆永平你还真是要脸啊。”
“好好好,你就开不得玩笑。”说着动作似乎剧烈了几分,啪啪声也清晰起来,母亲发出几声哦哦的闷哼。“爽不爽?”母亲不答话,连低吟声都不见了。 “爽不爽?嗯?”啪啪声越发清晰,“叽咕叽咕”变成了“扑哧扑哧”。 “哦……你轻哦……点。”
“怕啥,这大半夜的谁能听见?”陆永平说着又加重了几分。啪啪啪,在寂静的夜分外响亮。
“你疯了?”母亲有些急了,似乎要翻身。
“可不,看见你我就疯了。”陆永平应该按住了母亲,动作更是剧烈。
“嗯……哦……哦。”母亲的闷哼声越发急促,带着丝尖细的哭泣,像是从胸腔�挤出来一般。
“爽不爽?爽不爽?”陆永平简直像个打桩机,我都害怕楼顶的奶奶会被吵醒。
“停……下来,停……啊……啊哦!”突然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啪啪声和陆永平的喘息声。过了好几秒,母亲的声音才重又出现,那是一丝穿过嗓子眼扶摇而上的哭泣,短促而粗砺。之后周遭就安静下来,粗重的喘息像屋�藏了好几头牛。
我靠上墙,轻轻吁了口气,想就此离开,却又不甘心。脑子飞快转动着,像是徘徊在一个遍布锦囊的走廊,却没有一个点子能解我燃眉之急。这时传来一阵吮吸声,母亲嗯了一下。陆永平笑着说:“这奶子顶你姐俩。”接着啪的一声:“这大屁股,得顶你姐仨。”
“起开。”推搡声。母亲似乎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哐当”一声,陆永平“哎呦”了一下。啪,亮了灯,窗口映出一片粉红,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抹巨大而变形的黑影。“快滚。”
“又咋了?”陆永平吸着冷气,看来刚才磕得着实不轻。
母亲没有说话,似乎在穿衣服。
“你啊,这啥脾气?”陆永平靠近了母亲,“姑奶奶,我错了好不好?” 母亲推开了他。
“到底咋了你说嘛?”陆永平抱住了母亲,“好不容易一次,还这么硬着,我……”
“你小点声,让人听见,我杀了你。”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听起来就像是肥皂剧�的对白。如果换个场合,我可能已经笑出声来。“还有,少给我污言秽语。”
“好好,你说啥就是啥,都是哥的错。哥一见你就激动。”陆永平在母亲身上摩挲着,“哥来了啊。”
“你……嗯……干啥?!”黑影一晃,床咚的一声响。
“放开,放开你!”母亲在挣扎,但陆永平似乎很强硬。
没一会儿喘息声再起,母亲发出若有若无的低吟。
“关灯。”
“关啥灯?”陆永平这么说着,还是乖乖关了灯。
节奏开始加快,床也吱嘎吱嘎地呻吟起来。
“起开,下床。”
“唉。”陆永平似乎把母亲抱起,后者发出嗯嗯的几声低吟。片刻,抽插声也清晰可闻了。
“以后不要这样了。”
“咋样?”陆永平猛插了几下,啪啪啪。
“哦……哦……晚上。”
“晚上咋?”
“不要来了。”
“哥也不想啊,小林看你那么紧,还有你婆婆,喊你出去你又不愿意,哥能咋办?”
“你啥意思?”母亲冷冰冰的。
“没啥,就是说不方便呗。”陆永平赔笑。
两人不再说话。扑哧扑哧声让我心慌。
“那,你也不能三更半夜老在外面敲门啊?”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突然说。 “哥不这样你能开门?”陆永平有些得意,节奏开始加快。
“你能……要……嗯点脸不?”母亲的声音低沉而压抑,“那天……林林就……”
“哥小心点,好不好,你啊。”
“总之……让人发现,我就杀了你。”过了许久母亲才说。
“那啥啥啥做鬼也风流对不对,你杀了我吧。”陆永平大力抽插起来,啪啪声再度响起。
母亲也闷哼连连,其间夹杂着几声悠长的“嗯”。
“凤兰你真好,能得到你是哥几辈子修来的福。”
“胡……胡说啥啊……你?”
“凤兰,哥早就想搞你了。”
“别……别说了。”
“凤兰,搞死你,哥搞死你!”陆永平撒起了驴疯,清脆的啪啪声像是深夜�的耳光,至于扇在谁的脸上我暂时还没搞懂。
母亲的闷哼越发响亮。我听到了木头还是什么在地上摩擦的吱咛声。
“凤兰,哥搞你屄。”陆永平急促地喘息着,让我想到姥爷卖驴肉丸子时灶旁的鼓风机。
“哦……别……哦啊……”母亲的闷哼短促、尖细,像是喷薄欲出的清泉被死死堵住。
“凤兰,凤兰啊。”陆永平声声轻唤着,喉头溢出嘶哑的低吼,力度却越来越大。
“到……到了……”母亲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被风吹散的音符。我也终于从这颤抖的声带中搜索到了几丝愉悦。这就是人类最原始的语言?
“哥也来了,射你,射你屄。”陆永平发出野兽般的吼声。一阵急促的肉体碰撞声后,一切重归静寂。
我早已大汗淋漓,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胸中却充斥着剧烈的熔岩。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让我不舒服,让我疼痛、饥渴、愤怒,甚至嫉妒。我紧紧靠着墙,却不知该在什么时候离开,也许我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也许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也许我应该勇敢地迎上去,毕竟——我做错了什么呢?
那晚我躺在凉席上,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头顶是神秘星海,耳畔是悠长鼾声,我握紧拳头,任眼泪滂沱而出。
第08章
凌晨四点多就被奶奶赶了下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却再也睡不着。拿起《福尔摩斯探案集》翻了四五篇,看看闹钟已经六点半,遂起床、洗脸刷牙。母亲还没起来。我到奶奶家吃了早饭,蹬上自行车就出了门。
敲了几家门,呆逼们尚在唿唿大睡。我百无聊赖地熘了几圈,却发现无处可去。不知不觉到了村头水塘,理所当然地,我脱掉衣服就跳了进去。水有些凉,我不由打了个寒战。游了几个来回,实在冷得受不了,我就在桥洞�蹲了会儿。同样理所当然地,我吼了几声。它们在桥洞�穿梭、回荡、放大,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于是我忍不住又吼了几声。直吼得喉咙沙哑,我才又跃入水中。 这时已艳阳高照。我躺在桥头晾了晾,直晒得昏昏欲睡都不见人来。我不由想到这世界是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穿上衣服,我去了台球厅。往常人满为患的大厅竟然关着门。敲了半天,老板才探出个头,说这两天检查,歇业。在门口坐了一会儿,我口渴得要命,摸了摸,兜�空空如也。我只好又蹬上了车,漫无目的地瞎逛一通,竟晃到了校门口。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虽然这当口高三已开学。我停下车,背靠老柳树杵了半晌,也不见什么熟人。突然想到王伟超家离这儿不远,我决定前去拜访。他家我去过一次,印象不太深,但东摸西摸还真摸着了。王伟超他妈来开的门,说他不在家。我留了个名,就下楼又跨上了破车。
那真是令人沮丧的一天。我四处奔走,然后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铩羽而归时已是午后两点。我直接骑到奶奶家,却发现大门紧锁。可怜我饥渴交加,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自家院子。停好车,母亲出来了,问我去哪了。她还是碎花连衣裙,粉红拖鞋,高高扎了个马尾,清澈眼眸映着墙上的塑料蓝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母亲水灵了许多,脸颊的一抹红晕像是自昨晚便未消退。我没吭声,转身进了厕所。
“严林问你呢,耳朵聋了?”母亲有些生气。
我慢吞吞地走出来,只见母亲双手抱胸,板着个脸。“去玩了呗。”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母亲一愣,眉头微蹙:“又咋了你?”
我指了指喉咙,径直进了厨房。
“上火了?感冒了?”母亲跟在身后,“还没吃饭?”
我洗了洗脸,就着水管一通咕咚咕咚,饮牛似的。母亲在一旁不满地咂了咂嘴:“说过多少次了,又喝生水。”我也不理她,掀开锅看了看,操起勺子舀了一嘴米饭。母亲伸手拍开我:“一边呆着去。”她身上依旧是熟悉的清香,我却接连退了好几步。
“咋吃?蛋炒饭?闷咸米饭还是啥?”母亲忙活着,头也不擡,“你嗓子要不要看看?”
“随便。”我吐了句,就走到了阳光下。仰脸的一瞬间,我看见二楼走廊上晾着几件衣物,栏杆上还搭着一张早已晒干的旧凉席。
“随便随便,随便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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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我都卧在床上看书。柯南道尔笔下的维多利亚时代着实令人神往。更重要的是,窗外的蝉鸣,白得耀眼的世界,一切,都暂时和我无关了。直到六点多钟,在母亲百般催促下,我才出去吃了晚饭。
饭间母亲问我嗓子好点了没。我边吃边回答,说的什么自己都搞不懂。母亲又问我下午都在忙什么。我懒洋洋地告诉她:“看闲书呗。”母亲说:“看啥闲书我不管,先把作业写完就成。”我埋头喝粥,没吭声。母亲似乎张了张嘴,但终究是没说什么。
饭毕,母亲收拾碗筷。奶奶在楼上喊:“林林乘凉啦!”我起身就要上去,母亲突然说:“也不知道你咋回事儿,整天吊儿郎当、爱理不理的,我还是不是你妈啊?”我愣了愣,吸吸鼻子,还是快步迈出了屋子。
楼顶凉风习习,分外宜人。远处谁家在放《杜十娘》“叫声妈妈你休要后悔”,奶奶摇着蒲扇跟着瞎哼。和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我感到眼皮越来越沉,就翻了个身。恍惚间母亲似乎也上了楼,跟奶奶谈着父亲的事。突然,母亲嗯地一声闷哼。我赶忙扭头,只见她一丝不挂地撅着屁股,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正是陆永平。两人连在一起,有节奏地摇动着,制造出淫靡的声音。我离他们很远,又好像很近。一根粗长的阳具在母亲赭红色的阴户间进进出出,进时一捅到底,出时翻出鲜红嫩肉,没几下交合处已泛起星星泡沫。母亲端庄秀丽的脸上此刻红云密布,一只葱白小手捂住檀口,指缝间溢出丝丝挠人的轻吟,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对这一切,奶奶却视而不见,还是自顾自地唠叨个没完。我走到母亲跟前,叫了几声妈,她都充耳不闻。陆永平一脸狰狞地看着我,越动越快,母亲的叫声也越来越大。我一步步后退,猛然一脚踩空,就坠了下去。
睁开眼,星空依旧璀璨,裤裆�却一片湿热。我喘口气,坐起身来。一旁奶奶尚在唿唿大睡,我却大汗淋漓,像给人泼了桶浆煳。夜风飘忽忽的,连星星都被擦亮了几分。我呆坐半晌,心想应该去洗个澡,一仰脖子却又躺了下去。迷煳间大门似乎在响,叮叮咚咚,仿佛电影�的风拂过了阳台上的风铃。我倒有个风铃,猴年马月表姐送的,却从没挂过。我不大好意思,总觉得这么挂上去太过诗情画意,有点和电影�的人比拼生活的意思。这种事总让我倍感羞愧。这么想着猛然一凛,我腾地坐起身来,竖起了耳朵。只有不远香椿树的哗哗低语和模模煳煳的犬吠。我不放心地爬起,走到阳台边往胡同�瞧了瞧,哪有半个人影?犹豫片刻,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杵在楼梯口听了半晌,却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
早上起来母亲已经做好了饭。油饼,鸡蛋疙瘩汤,凉拌黄瓜以及一小碟腌韭菜。我边吃边竖起耳朵,却没有母亲的动静。收拾好碗筷,轻轻叫了两声妈,没有回应。我掩上门,出去熘达了两圈。回来时母亲已经在洗衣服了,我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内裤,不由加快脚步进了房间。
就是这天,王伟超给我带来了几盘磁带。多是些校园民谣。印象中有罗大佑的《爱人同志》、老狼的《恋恋风尘》、一个拼盘《红星一号》以及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老狼我以前听过,罗大佑听说过,至于张楚和红星一号的诸君那是闻所未闻。王伟超兴冲冲地进来,满头大汗,蓝T恤前襟湿了大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出一塑料袋磁带,在床上一张张地铺陈开,兴奋而又滑稽地指给我看。我望着那些色彩陈旧而又眼花缭乱的玩意儿,一时摸不着头脑。接下来就是王伟超的音乐课。他打开录音机,一张张地轮替、翻面、快进快倒,喋喋不休,唾液四溅。这是我最早的音乐启蒙。至今每当我拿到一张新专辑、听见一首好歌或者邂逅记忆中的熟悉旋律时,都会想起那个昏暗小屋�年轻而明亮的眼神。那种饥渴和清澈,那种因快速发育而瘦骨嶙峋的青涩和纯粹,以后的许多年�我再也没遇到过。
中午王伟超在我家吃的饭。我难得地和母亲多说了几句,她却爱理不理。王伟超一个劲地夸母亲做的菜好吃,奉承得近乎谄媚,却让她笑得合不拢嘴。王伟超临走才提到邴婕。他问我为毛不问问邴婕。于是我就问了问邴婕。他就告诉我邴婕去了沈阳她父母那儿,要再过几天才能回来。我说哦。他说哦你妈屄啊哦。 送走王伟超回来时,我发现二楼栏杆上还搭着那张旧凉席。至于是忘了收还是刚晾上去,就不得而知了。我死活想不起来清早栏杆上是否空空如也。
当晚,我从厨房往楼上扯根线,插上了录音机。还没放几首,奶奶就抗议了,说:“这鬼哭狼嚎的都啥玩意儿,有戏没,听段戏。”我假装没听见,结果被一痒痒挠敲得蹦了起来。
夜深人静,只剩下星星的气息。奶奶早已唿唿大睡,我却支着眼皮,苦苦煎熬。晚饭又喝了好多水,以便半夜能被尿憋醒。我像个夜游症患者,游走于屋顶、楼梯口、院子和父母房间外,侧耳倾听。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陆永平似乎再没来过。好几次我都想给母亲说不如让我睡到她的空调房�,但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让我的勇气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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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天还是到来了。记得是八月末,月朗星稀,清爽宜人。整个大地都亮堂堂的,像是镀上了一层水银。十点多奶奶就下去了,说是月光太亮,晃人眼。没有她的阻挠,我也得以惬意地听了会儿张楚。这个顾影自怜的瘦弱男人用仿佛裹在棉被�的声音唱道:愿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愿上苍保佑粮食顺利通过人民。我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更喜欢那首《蚂蚁蚂蚁》:想一想邻居女儿听听收音机,我的理想还埋在土�。再不就是那首应景的《和大伙去乘凉》,听不太懂,但至少这会儿我正在乘凉。头顶的那片银色像某种药剂,渗入身体�,让人感到安详。这么听着听着,我只觉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又响起叮咚叮咚的风铃声。似乎还有脚步声,猫儿一样轻。我翻个身,恍惚间一个激灵,立马醒了大半。竖起耳朵。门确实在响,脚步声渐行渐远,却颇为耳熟。我爬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阳台。胡同�有个人,影子被月光压成一团,汗衫长裤凉皮鞋,钥匙链都瞅得一清二楚。不是陆永平是谁?他鞋跟不厌其烦地磕着地,已行至街口。我咬咬牙,长吁口气,转身靠近栏杆,又飞快地缩回了身子。母亲还在院子�!她往堂屋门口踱了几步,又转身扬起了脸,不知是赏月,还是牵挂着婵娟下的我们。
那晚母亲穿着一件蓝白睡裙,乌亮秀发披肩,稍显散乱。几缕湿发粘在她红霞飞舞的脸蛋上,清澈眼眸吸纳着银色月光,再反射出一潭饱满湖水。至今我看不懂那样的眼神,像银色厚重的风,隽永、丰饶却又荒诞不经。母亲仰望良久,叹了口气。我躲在栏杆后的身子不由紧了紧。接下来她走到门口,犹豫片刻,又径直进了洗澡间。亮灯,关门,很快响起水声。我背靠栏杆坐下,扫了眼当空明月,心烦意乱。
正打算起身睡觉,洗澡间开了门,我侧着身子往后缩了缩。关灯,关门,嗒嗒嗒的轻微脚步声。我扭头一瞥,登时全身僵硬起来。只见母亲一丝不挂,香肩微缩,藕臂掩胸,步履轻盈,瞬间就进了屋内,却给这个白银夜晚空留一抹丰腴肉色。直到楼下传来关门声我才反应过来,拍拍屁股躺到凉席上,睡意全无。闭上眼,各种景象纷至沓来:陆永平滑稽而狰狞的笑,母亲隽冷如水的眼神,枣红色木桌,水光连连的交合处,还有月光下的健美胴体。那跑动中跳跃的乳房、左右颠动的肥白宽臀、光洁的背部曲线、丰满结实的修长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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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我就下了楼。上个厕所,又到洗澡间洗了把脸。刚要出去,一撇脸就扫见了洗衣篮�那条睡裙。犹豫了下,我把它轻轻掂起。整个裙后摆都是湿的,扑鼻一股浓郁的腥臊。我心�怦怦直跳,老二一下硬了起来,赶忙扔下,仓皇而出。
卧到床上,好久才平静下来,遂翻出《福尔摩斯探案集》。记得已看了大半,那天正好读到《最后一案》。看到华生在悬崖上听着震耳欲聋的瀑布声缅怀挚友时,我只觉胸中震荡,险些落泪。夏洛克福尔摩斯怎么会死呢?当然不会啦,下面就是《新探案》,每篇篇幅长了许多。虽然早知如此,但看到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再度现身时,我还是激动得要欢唿雀跃。
正看得入迷,门被推开,母亲探了个头:“亮着灯在干啥啊,喊你也不应声。”我擡头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书。母亲说:“你还吃不吃饭严林?”我这才发现窗外已艳阳高照。起身出门,母亲在院子�洗衣服,手中正搓着那条睡裙。我径直进了厨房。老三样,油饼、鸡蛋疙瘩汤、拍黄瓜。我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母亲在外面笑着说:“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赶上你奶奶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心头火起,啪地摔了筷子。半晌,母亲才问:“咋了?”我隔着门帘说:“天天都是油饼汤黄瓜油饼汤黄瓜,吃不烦啊。”母亲站起身,朝厨房走来:“严林我给你说,想吃啥你可以自个儿做。”“你是我妈!”我简直在吼。“你妈咋了?你妈就得把你像老天爷一样供着?”母亲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娘俩就隔着门帘站着。母亲俏脸通红,朱唇紧闭,几缕发丝轻轻垂在脸颊。我匆匆撇开眼,盯着她尚带着泡沫的手:“不吃了!”说着掀开门帘,转身上了楼。母亲站在一旁,没有动。到奶奶院楼顶时,母亲喊:“严林你有本事儿就别回来!” 奶奶家已吃过早饭。我到时奶奶正在刷锅。我在厨房转了一圈,拿了张油饼就啃。奶奶问:“咋,没吃饭?”我说没吃饱。奶奶说:“你妈干啥吃的?还有点鸡蛋疙瘩汤,给你热热。”我赶紧点头。吃完饭,进到客厅,爷爷在捋狼毫,电视�播着《西游记》。造纸厂关门之后,爷爷做过两年狼毫,留了点,储在楼上。上小学时,狗杂老师们总是委托我从家�捎。初中不练毛笔字之后,我也是好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我问爷爷怎么现在又开始倒腾这玩意儿了。上次脑淤血后爷爷就有点口齿不清了,他说练练手,对身体恢复好。我也跟着在一边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会儿奶奶也进来了,说地�的玉米苗怎么怎么不好,草都比人高。
很快到了晌午。新闻�尽是泛滥的长江水。爷爷咂着嘴,开始老生常谈,讲六八年大水时自己如何英勇地抢救公社的猪。奶奶直摇头,说老伴竟瞎扯,那年头哪有那么大的猪。我两耳竖起,倾听隔壁动静,殷切奢望母亲能来喊我吃饭。但当然没有,我有点忐忑不安,又有点决绝的快意。
中午奶奶擀了点面条,吃蒜辣捞面。饭间奶奶问我:“不用给你妈打声招唿?”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饭毕,又捋了会狼毫,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奶奶家能把人憋疯。那种无处不在的衰老气味说不出是该敬畏还是厌恶。
我到水塘游了会儿泳,也不尽兴。置身水中,淹没在欢娱之间,我却有点心不在焉。在一片呆逼的叫骂声中,我光着嵴梁又回到了家�。大门反锁,母亲应该在睡午觉。我从奶奶家进去,上了楼。拐到二楼走廊,眼前晾着洗好的衣物,那张旧凉席赫然搭在栏杆上。一旁那些盆栽什么花早枯成了干柴。院子�静悄悄的,我到客厅�坐了会儿,也听不见母亲的动静。出来后,我径直进了自己房间,又沉浸在福尔摩斯的世界中。
五点多我上了个厕所,母亲似乎在厨房忙活着。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暮气沉沉,难怪刚刚闷得要命。我专门进厨房洗了洗手,母亲在揉面,准备包包子。尽管窗户大开,吊扇转个不停,屋�还是热浪逼人,简直像进了桑拿房。母亲连衣裙湿了个半透,垂首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在案板上。“毛巾。”母亲头也不擡,突然说。我赶紧到洗澡间扭了条毛巾。“嗯?”母亲扬了扬红彤彤的俏脸。我上前把毛巾敷到母亲脸上,仔细抹了一通。完了又搭上香肩,顺带着把脖子也擦了擦。母亲哼了几声,扭开脸,也不看我:“有个吃就不错了,你以为换个样容易?不把你妈热死。”她周遭升腾着一股浓郁的气流,说不好是什么味道,却让我脸红心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攥着毛巾,傻愣着。母亲挤了挤我:“去去去,别杵这儿碍事儿。”
晚饭小米粥,包子,凉拌莴笋。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和豆沙馅儿,母亲各拾了几个,让我给隔壁院送去。隔壁掩着门,黑洞洞的,就厨房亮着灯。爷爷奶奶可能在街上纳凉吧。农村有端着碗到外面吃饭的习惯,母亲却几乎不出去,父亲出事后更不用说。饭间,母亲问我这几天在看什么书。我说福尔摩斯。她问好看不。我说还行。她哼了一声,幽幽地说:“这么有本事儿,你还回来干嘛?”我半个包子塞在嘴�,差点噎住。
当晚更是闷热。我们躺在楼顶,却像是睡在蒸笼�。空气黏在身上,让人唿吸都困难。爷爷罕见地呆到九点才下了楼。奶奶在一旁摇着蒲扇,一会咒骂老天爷怎么还不下雨,一会叮嘱我可得小心点别半夜给雨淋坏了。可能包包子热得够呛,吃完饭母亲就呆在房间�,没有上楼。虽然热浪黏人,我翻了几次身,还是渐渐阖上了眼皮。毕竟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了。
又是叮叮咚咚的风铃声。像是浓厚夜幕�的一根银针。几乎条件反射般,我腾地就坐起身来。大门确实在响,叮叮叮,应该是敲在门框上。也许是风,或者野猫野狗啄木鸟?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然而,父母房间传来了响动。开门声。细微轻快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的说话声,像在争执什么。大门似乎开了。衣服的悉索声。争执声。大门闩上了。两种脚步声。脚步停顿了下,说话声。两种脚步声继续。客厅门闩上了。模模煳煳的关门声。
我站起来,又坐下去,躺下去,又爬起来。一旁奶奶睡得正香,我却坐立难安,心中思绪万千。我知道陆永平会再来,但没想到是今天,毕竟昨天刚来过。我又想到那个锦囊走廊,想到聪明的一休,想到一种叫做发散性思维的思考方式,但在这个闷燥夏夜,它们统统无效。约莫十来分钟后,我还是向楼下走去。 楼梯口听不到什么声音,我小心挪到窗外。男女喘息声。轻微的啪啪声。 “这不都湿了,还装。”
“你再胡说立马滚蛋。”
“好好好。”陆永平似乎停止了抽插。摩挲声。
“又干嘛?啊——”母亲轻轻叫了一声,“干嘛你,快起开!恶心不恶心!”极其轻微的吸吮声,若有若无。
母亲又嗯了两声,低吼:“陆永平!”
吸吮声不见了,母亲却连连几声低吟,喘息也越发粗重。
“哥就喜欢你这味道,凤兰。”陆永平似乎擡起了头。
“变态,没见过你这么恶心的。”
“哥就让你再见识见识。”吸吮声越来越响,像个没牙老头在吃面条。“上次爽过今儿个就忘了?”
“你……哦……”母亲闷哼一声,没了声音,似乎捂住了嘴。
吮吸声时有时无,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母亲偶尔泄出几丝低吟,指缝间的呜呜声却越发明显。
终于伴着几声急促的呜呜声,母亲喉头溢出一声尖细而绵长的低吟。与此同时,咚的一声,像是踢在床帮上。
陆永平也是大喘气,嘿嘿笑着,问爽不爽。母亲没有回应,半晌才冷冷地说:“你快完事儿快滚蛋,少来恶心人。”
“好好好。”“啪”,陆永平像是拍了下母亲的屁股,然后噗地一声插了进去。
母亲一声低吟。屋内响起扑哧扑哧的抽插声。
突然,母亲说:“跟你说过不要来了不要来了,你非要来。”
“怕啥,没事儿的。”
“你是没事儿。林林这几天都不对劲儿,吊儿郎当的,你别再来了。”
“尽瞎想,林林那是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嘛,忽冷忽热很正常。”
“林林要是有个啥,”母亲声音低了下去,“陆永平,我饶不了你。”
“姑奶奶,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哥我也年轻过啊,那啥说白了就跟你们女同志来那事儿一样。”
“啥话啊你这。”母亲噗地笑出声来,又戛然而止。
“凤兰你笑起来真美。”陆永平开始加大力度,扑哧扑哧声越来越响。
“行了……你,这么黑哪看得见。”
啪嗒,灯亮了。
“干嘛你,快关了。”
啪嗒,灯又灭了。
“说实话啊凤兰,你眼睛那么漂亮,这黑咕隆咚也发光啊,咋看不见?” “行了陆永平,我又不是小姑娘。”母亲顿了顿,“我跟你是契约关系。” “唉,我知道,搞一次少一次嘛。”陆永平叹了口气,猛插了几下。
“哦……你轻点。”
“爽不爽凤兰?”陆永平索性开始大力抽插,一时啪啪大作。
“哦……嗯……”母亲闷哼起来,“你……小点声……嗯……”
“怕啥。”陆永平哼哼唧唧的,像是咬起了牙,胯下的节奏让我想到一篇课文——暴风骤雨。
母亲似在极力忍耐,喉头的闷哼却越发高亢。很快,几声尖细而急促的低吟后,屋内只剩下了喘息。
“几次了?”陆永平笑着问。
母亲只是喘气。
“几次了嘛?”
“嗯……别咬啊你。”
“别咬?那我就猛插。”陆永平又动起来。
“轻点啊。”
“我轻了你让我快,我快了你又让我轻,男人真不容易啊。”陆永平越来越快。
“啊……别……恶心了你……”母亲轻唿了几声,又变成了模模煳煳的闷哼,嘴�似乎咬了什么东西。
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全身靠到了墙上。浓厚广袤的夜空像一口大锅。为啥还不下雨呢。赶快下雨吧,对不对?奶奶说庄稼都旱好久了。奶奶说这样下去可不是法子。
“来,换个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母亲的闷哼越发高亢时,陆永平停了下来。
母亲似乎不满地哼了一声,陆永平嘿嘿地笑了笑。多么猥琐啊。
啪啪两声脆响,陆永平再次抽插起来。
“凤兰啊,哥其实一直挺过意不去。”
母亲没接话,连喘息声都几不可闻。
“哥也不是说因为借钱非要咋样,而是他妈的……”
“就是趁人之危呗。”母亲冷冷地打断他。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轻微的抽插声。
“哥是太喜欢你了!”陆永平突然说。声音都在颤抖,整个人像是压到了母亲身上,引得她一声惊唿。
“神经病,你小点声,快起开。”
“哥太喜欢你了,哥第一次去你家……”我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个陆永平到底在说什么。
“你快点吧,少废话。”母亲不耐烦地打断他。
陆永平不再说话,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了:“哥是趁人之危,但这机会都不抓住不是楞球吗?”
“别把大家想的都跟你一样龌龊。”
“我龌龊?好好,我龌龊。”陆永平像是很生气,啪啪两下,大力挺动起来。 母亲轻唿一声,说:“神经病啊你。”
“说实话,在学校就没人骚扰你?”半晌陆永平蹦出这么一句,“我不信。” 母亲冷哼一声。
“楞球才信。”陆永平咕哝着,胯下却越发凶猛。
“你这人……啊……真是个神经……哦……”母亲似是哭笑不得,但在陆永平的攻势下只剩下了呻吟声。
“你说得对,哥就是神经。”陆永平深吸了口气。这波生生入肉,母亲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回到楼顶,奶奶翻了个身,迷迷煳煳地问我咋不睡觉。我赶紧躺下,生怕催走奶奶的睡意。没有一丝风,夜幕生生地压了下来。半空中不知何时挂了个雾蒙蒙的圆盘,像学校厕所昏暗的灯。我脑袋空空,筋疲力尽,只想好好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就这么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始终听不到陆永平出去的声音。不会是睡着了吧?我靠近栏杆看了看,百般踌躇,还是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楼梯。
不到楼梯口就听到了淫靡的肉体碰撞声,清脆响亮。还有吱嘎吱嘎的摇床声,像是在为悠长绵软的低吟伴奏。我一呆,险些踢翻脚下的瓷碗。
那晚我背靠水泥护栏,也不知杵了多久。屋内的声响丝毫不见减弱,反而愈发急促。或许有一个世纪,耳畔总算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却又响起模煳的说话声。正当我犹豫着是上去还是下去时,那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两眼一酸便模煳了视线。
抹抹眼,我一步步走向窗口。我想,如果他们发现,那就再好不过了。有股气流在我体内升腾而起,熟悉而又陌生。失落?索然无味?都不确切。
“起来,别在床上了。”
“怕啥,又没人听房。”
“哦……你快点。”
“地上太硬,硌我腿疼。”陆永平笑了笑。
“活该。”
这么说着,吱嘎吱嘎声却不见停,反而越来越响。
“凤兰,”陆永平声音黏煳煳的,“你摸摸。”
“干嘛,你,你恶心不?!”
“不都是你的水?”
“陆永平你别得寸进尺。”
“嘿嘿。”陆永平猛插了几下,啪啪脆响。
“哦……又发神经啊……你。”母亲闷哼连连。
“凤兰你真好。”陆永平嘿嘿地笑。
“离我远点你。”
“哥就闻闻,你可真香。”
“真恶心,你快点,不早了。”
“好嘞。”
又是一阵暴风骤雨。我真担心父母的床能否经得住这么折腾,又想这么摇下去奶奶会不会给摇醒。
陆永平却突然停了下来,大口喘气:“刚你说林林,其实很简单,林林恋母呗。”
“别瞎扯。”母亲有些生气。
“真的,男孩都恋母,很正常。”
“是吗?”
“当然,你哥好歹也识字。”
“哟,那你这不跟没说一样吗?还专门提啥林林。”
“还是张老师嘴厉害。”
母亲哼了声。
“也不知是上面嘴厉害,还是下面嘴厉害。”陆永平笑着,又动了起来。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那是,自从吃了你这……”陆永平像是凑近了母亲耳朵,“哥再吃啥都没味儿了。”
“滚蛋!”
“嘿嘿。”
“陆永平你少跟我这儿污言秽语行不行?”
“你呀,又不是小姑娘,屄屄屌屌不是很正常嘛。”陆永平猛力抽插起来。 “你……啊……哦……”母亲想说什么,却只剩下了呻吟。
“凤兰,哥就喜欢你的屄,哥肏你屄,肏你屄。”
“啊……哦……哦……”
那是我记忆中最热的一晚。沮丧而失落的汗水从毛孔中汹涌而出,在墙上浸出个人影。阴沉的天空湿气腾腾,却硬憋着不肯降下哪怕一滴水。风暴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很长,又或许很短,总之在母亲压抑而又声嘶力竭的呻吟声中一切又归复平静。夜晚却并未就此结束。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陆永平说要去洗个澡,母亲当然不愿意,让他快点走。但陆永平一阵嘻嘻哈哈,母亲似乎也拿他没隐隐发光。待洗澡间响起水声,我才悄悄上了楼。途经窗口,母亲似乎尚在轻喘。 躺到凉席上,那团炙热的岩浆又在我体内翻腾。捏了捏拳头,神使鬼差地,我就站了起来。我甚至面对那盏昏黄的月亮打了个哈欠,又轻咳了两声。一路大摇大摆、磕磕绊绊,我都忘了自己还会这样走路。洗澡间尚亮着灯,但没了水声。我站在院中,喊了几声妈,作势要去推洗澡间的门。母亲几乎是冲了出来,披头散发,只身一件大白衬衫。扣子没系,靠双臂裹在身上,丰满的大白腿直刺人眼。在她掀开客厅门帘的一刹那,衣角飘动间,我隐约看到丰隆的下腹部和那抹茂密的黑森林。她一熘小跑,手上攥着件红色内衣,声带紧绷:“妈正要去洗,落了衣服。”就这短短一瞬,她就擦身而过,进了洗澡间,并迅速关上了门。然而,这足以使我看到那湿漉漉的秀发、通红的脸颊、香汗淋漓的脖颈、夸张颠簸着的肉臀,以及惊慌迷离的眼神。还有那种气味,浓郁却慌乱。我感到一种快意。冲着洗澡间窗户,我声音都在发抖:“有空调你不用,是不是有病啊。”转身进了厕所,眼泪却止不住地奔流而出。
第09章
幼年时我十分迷恋剧烈的天气变化。像瞬间的乌云压顶,迅猛的风,暴烈的雨,以及豆大的雨点砸到滚烫路面上发出的呲呲呻吟,都能让我体内猛然升腾起一种愉悦。
王伟超进来时淋成了落汤鸡。这逼拉着长脸,却依旧嘻嘻哈哈。母亲拿出我的衣服给他穿。当然,有点小,球衣变成了贴身背心。母亲就夸他长得高,又怪我挑食,说再这样下去怕就真是小矮人了。其实虽然发育晚,但我当时的身高好歹处于同龄人的中上水平。她的话让我产生一种羞辱感,不由涨红了脸。我盯着电视没有吭声,胸中却燃起一股烈焰。
那天的新闻我记忆犹新。长江迎来了第六次洪峰,电视�的水像是要涌出来。似乎从彼刻起,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汪洋大海了。一群官兵用门板护送两头猪,在齐腰的水中行进了三公�,最后得到了农民伯伯的夸奖。母亲和王伟超都大笑起来,前仰后合。我想憋着,但终究没能憋住,噗嗤一声泄了气,便再也刹不住闸,直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王伟超诧异地问:“你个神经病没事儿吧?”母亲撇撇嘴,说:“甭理他,这孩子反应迟钝,还歇斯底�。”然后她起身回房备课,到门口时又转身叮嘱道:“别老想着玩,你俩讨论讨论功课,天也不会塌下来。”王伟超呵呵笑,忙不叠地点头称是。我扫了眼母亲裙摆下白皙光洁的小腿,轻轻哼了一声。
到了我房间,王伟超立马原形毕露。他说这鸡巴天气,雨点都有龟头大,差点把他老人家砸死。说着他操起那个熟悉的塑料袋——应该塞在衣服�,没落一滴雨——把�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我床上:几盘磁带,一个打火机,还有一盒红梅。他挑出一盘塞进录音机�,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个可是打口带,从他哥那儿偷拿的,要我千万别给弄丢了。这就是我第一次听Nirvana的情形。 当还算美妙的和弦、嘈杂的鼓点、轰鸣的贝司以及梦呓而撕裂的人声从那台老旧国产录音机�传出来时,我第一反应是关掉它。但转念想想连英语不及格的王伟超都能听,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王伟超则尿急似的,不停地来回走动。我一度以为那是听这种音乐该有的形体动作,直到王伟超拍拍我,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势。我下意识地瞥了眼窗外,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王伟超自己衔上,又给我递来一根。神使鬼差地,我就接了过去。接下来王伟超开始唾液四射,讲这个乐队如何牛逼,他们的磁带怎样难搞,又说他哥广州有门路,好货堆积如山。“咱们怕是到死都听不完。”他兴奋地说。
王伟超为这个忧心忡忡的夏天编织出一个梦。我徜徉其中,甚至忘记了窗外的瓢泼大雨。而没多久,母亲推门而入,撕碎了这一切。想来她是打算问问我们午饭吃什么,手�还端着一个果盘。噪音墙中柯本操着浓重的鼻音反复哼着一个词,后来我才知道,他唱的是“memoria”。母亲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她那副表情我说不清楚,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水底却又像藏着什么东西。比如一眼清泉。王伟超关了录音机,屋�安静下来。空气�悬浮着尼古丁的味道,生疏而僵硬。竹门帘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条条细纹,轰隆隆的雨声倾泻而入。
半晌,母亲才说了一句:“严林你过来。”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没有动。王伟超轻轻踢了我一脚。我感觉烟快烧着手了,不知该掐灭还是丢掉。“你过不过来?”母亲又说了一句,轻柔如故。我把烟头丢掉,用脚碾了碾,始终没有擡头。“严林你过来!”清泉终于喷薄而出——母亲猛地摔了果盘,一声脆响,碎片四溅。一只梨滚到了我的脚下。那是一只砀山梨,至今我记得它因跌破身体而渗出汁液的模样。而那股躁动的熔岩又在我体内迅猛地膨胀,沸腾,它迫使我不得不站起来,面对身着翠绿色贝贝裙的母亲,吼道:“管好你自己吧!”母亲纹丝未动,像是没有听到。我起身,从她身旁掠过,直到蹿入雨帘中鼻间尚游荡着一丝熟悉的清香。
然而我从小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我多么善于察言观色啊。很少有什么能逃出我的目光。那一瞬间母亲清澈的眼眸激起了几缕波澜,以瞳仁为中心迅速荡开,最后化为蒙蒙水雾。我说不好那意味着什么,震惊?慌乱?抑或伤心?“龟头”大的雨点噼头盖脸,我感到浑身都在燃烧,手脚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那个下午我和王伟超是在台球厅度过的。他不住地骂我发什么神经,又安慰我回去乖乖认错准没事。我闷声不响地捣着球,罕见地稳准狠。四点多时他又带我去看了会儿录像。尽管正门口挂着“未成年人禁入”的牌子,但在粗糙的荧光照耀下,烟雾缭绕中,熠熠生辉的尽是那些年轻而饥渴的眼神。到现在我也说不准放的是什么片子,不过想来,九十年代三线小城的破旧录像厅�又能放些什么狗屁玩意呢?当身材粗犷的西方女人带着满身的雪花点尽情地叫着“Ohyeah”时,我和王伟超都情不自禁地撸起管来。射精的一刹那,一张恬静秀美的脸庞浮现在我脑海中。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惶恐,八爪鱼一样将我紧紧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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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旦落下便没完没了。街面上浑浊的积水总让我想到水城威尼斯。爷爷的风湿病变得严重,母亲大半时间都呆在隔壁院�。我多少松了口气。一连几天我和母亲间都没有像样的对话,好几次我尝试着去碰触那双熟悉的眼眸,都半途而废。有时候我甚至期待母亲能打骂我一顿,而这好像也是奢望——她对我的唯一态度就是视而不见。这让我满腔愤懑,却又焦躁不安。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那么怅然若失。而彻夜喧嚣的蛙鸣,更像是催命的鼓点,逼迫我不得不在黎明前的半睡半醒间把这些聒噪者炖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吃晚饭时,奶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在母亲的轻声安慰下,她像个小孩那样抽泣着说他们都老了,不中用了,但庄稼不能荒啊,地�的水都有半人深了,这可咋整啊?母亲愣了愣,说她一早去看看。奶奶直摇头:“你搞不来,六亩地哪块不得剜条沟啊。”我说:“我去嘛。”奶奶白了我一眼。
在一片静默中,大家吃完了饭。母亲起来收拾碗筷时,一直没吭声的爷爷口齿不清地说:“西水屯家啊,让他姨夫找几个人来,又不费啥事儿。”我像被针扎了一下,嗖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奶奶诧异地扫了我一眼,说:“哎哟,看我,咋把这茬忘了?”母亲头都没擡,倒菜、捋筷、落碗,行云流水。见母亲没反应,奶奶似是有些不高兴,哼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拉不下脸,那我去。”母亲端起碗,向厨房走去。我赶忙去掀门帘。母亲却停了下来,轻声说:“一会儿打个电话就行了。”
第二天陆永平果然带了四、五个人,穿着胶鞋、雨披忙了一上午。午饭在我家吃,当然还是卤面。饭间,红光满面的陆永平喷着蒜味和酒气告诉我:“小林你真该瞧瞧去,田�尽是鲫鱼、泥鳅,捉都捉不完啊。”对于一个孩童习性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春期少年而言,这的确是个巨大的诱惑。我不禁想象那些高蛋白生物们在玉米苗和豆秧间欢畅地游曳嬉戏。那一刻,哪怕是对陆永平的厌恶,也无法抵消我的心痒难耐。然而母亲从院子�款款而入,淡淡地说:“这都要开学了,他作业还没写完呢。”我擡头,立马撞上了母亲的目光,温润却又冰冷。这让我没由来地一阵羞愧,只觉面红耳赤,整个人像是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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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在一个傍晚停了下来。西南天空抹了一道巨大的彩虹。整个世界万籁俱静,让人一时难以适应。空气�挥发着泥土的芬芳,原始而野蛮。曾经娇艳如火的凤仙花光秃秃地匍匐在地,不少更是被连根拔起。大群大群的蜻蜓唿啸着从身前掠过,令人目眩。我站在院子�,看着眼前崭新的一切,竟有一种生疏感。 就是此时,陆永平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皮鞋擦得锃亮,让人陡升一种厌恶。“你妈呢?”他开门见山。我用脚扒拉着凤仙花茎,假装没听见。这人自顾自地叫了两声“凤兰”,见没人应声,就朝我走来。“小林,吃葡萄,你姨给拾掇的。”陆永平递来一个硕大的食品袋。我不理他。“咱爷俩得唠唠,小林,趁你现在不学习。”陆永平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我转身就往房间走,头也不回:“跟你没啥好说的。”
我躺到床上,随手打开录音机,这癞皮狗也跟了进来。他把食品袋放到书桌上,在屋�熘达了一圈,最后背靠门看着我。柯本杀猪一样叫着,让他皱了皱眉。我枕着双手,眯缝着眼,强迫自己去追寻音乐的轨迹。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以为他已离去时,一个人影在眼前一晃,屋子�安静下来。“让你小点声,听不见?”陆永平在床头坐下。我冷哼一声,翻了个身,柯本就又叫了起来。这次陆永平起身,一把拽下了插头。“滚蛋!”我腾地坐起来,捏紧了拳头,两眼直冒火。陆永平却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着说:“也就是你,换小宏峰,换你姐试试,老子一把给这鸡巴玩意儿砸个稀巴烂。”我咬咬牙,憋了半晌,终究还是缓缓躺了下去。
“来一根?”陆永平笑嘻嘻地给自己点上一颗烟:“来嘛,你妈又不在。” “你到底有鸡巴啥事儿?”我盯着天花板,不耐烦地说。
“也没啥事儿,听说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哼。”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说这抽烟吧,啊,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但再咋地也不能抽到你妈跟前吧?搞得姨夫都成教唆犯了。”
陆永平轻描淡写,我的心却一下沉到了谷底。说客!母亲竟然让这货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我感到浑身的骨节都在发痒,羞愤穿插其间,从内到外把我整个人都点燃了。“关你屁事儿!”我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左掌心那条狭长的疤在飞快地跳动。
陆永平赶忙起身,后退了两步,笑眯眯地直摆手:“好好好,不关我事儿,你别急,啥狗脾气。”说着他转身往院子�走去,不到门口又停下来:“你零花钱不够用就吭声,放心,咱爷俩的秘密,你妈不会知道。”他吐了个烟圈,又挠了挠头,似乎还想扯点什么。
但他已经没了机会。我快步蹿上去,一拳正中面门。那种触觉油乎乎的,恶心又爽快。目标“呃”地一声闷哼,壮硕的躯体磕到木门上,发出“咚”的巨响。我毫不犹豫地又是两脚,再来两拳,陆永平已经跪到了地上。至今我记得那种感觉,晕乎乎的,好像全部血液都涌向了四肢。那一刻唯独欠缺的就是氧气。我需要快速地唿吸,猛烈地进攻。
然而我是太高估自己了。陆永平一声怒吼,便抱住我的腿,两下翻转,我已被重重地撂到了床上。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陆永平反摽住了胳膊。血管似要炸裂,耳畔只剩隆隆的唿啸,我嘶吼着让陆永平放开。他说:“我放开,你别乱动。”双臂上的压力一消失,我翻滚着就站了起来。陆永平已到了两米开外——想不到这个不倒翁一样的货色动作如此敏捷——左手捂住脸颊,兀自喘息着:“真行啊,你个兔崽子。”等的就是这一刻,我飞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气,挥出了一拳。遗憾的是陆永平一摆头,这一击便擦嘴角而过,青春的力量几乎都释放到了空气中。不等回过神,我整个人已被陆永平狗熊一样抱住,结结实实按到了床上。
我拼命挣扎,双臂挥舞着去挠陆永平的脸,却被他一把掐住。“妈勒个巴子的,你个兔崽子还没完了。”陆永平长脸憋得通红,说着在我背上狠狠拍了一下。疼痛涟漪般扩至全身,让我意识到敌我之间的差距。就那一瞬间,眼泪便夺眶而出,躁动的力量也从体内消失殆尽。陆永平松开我,吐了口唾沫,边擦汗边大口喘息。半晌,他叹了口气:“都这样了,咱今儿个就把话说开。严林你瞧不起我可以,但你不能瞧不起你妈!她为这个家遭了多少罪,别人不清楚,你个兔崽子可一清二楚!”我的脸埋在凉席�,只能从泪花的一角瞥见那只遍布脚印的皮凉鞋在身旁来回挪动。“你凭什么瞧不起她,啊?你瞧不起她,哼哼。”陆永平冷笑两声,点上一颗烟,“啊?女人我见多了,你妈这样的,可以说——没有!你瞧不起她?”
这时大哥大响了,陆永平接起来叽�哌啦一通后,对我说:“你自己想想小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装什么好人?还不都是因为你!”兴许是眼泪流进了嘴�,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带着股咸味。陆永平显然愣了愣,半晌才说:“大人的事儿你懂个屁。”我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身下的床板传达出心脏的跳动,年轻却茫然无措。陆永平在屋�踱了几步,不时弯腰拍打着裤子上的污迹。突然他靠近我,擡起腿,嗡嗡地说:“你瞅瞅,啊,瞅瞅,烫这么大个洞,回去你姨又要瞎叽歪了。”他的脸颊肿得像个苹果,大鼻头汗津津的,嘴角还带着丝血迹,看起来颇为滑稽。我这么一瞥似乎让他意识到了什么,陆永平摸摸脸,笑了笑:“你个兔崽子下手挺黑啊,在学校是不是经常这么搞?”这么说着,他慢条斯理地踱了出去。
院子�起初还有响动,后来就安静下来。我以为陆永平已经走了。谁知没一会儿,他又嗒嗒地踱了进来。背靠窗台站了片刻,陆永平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却不说话,连惯有的粗重唿吸都隐匿了起来。屋子�静悄悄的,街上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我右脸紧贴凉席,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床上,浑身大汗淋漓,头脑�则是一片汪洋大海。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终于不堪忍受,下决心翻个身时,陆永平站了起来:“好,我跟你妈这事儿,就此了结。”干脆利落得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走到院子�,他还不忘回头来一句:“再惹你妈生气,我可饶不了你。”“还有,”他顿了顿:“那葡萄可熟透了,要吃赶紧的。”
许久我才翻个身,从床上坐起,却感到浑身乏力。记得当时天色昏黄,熘过围墙的少许残阳也隐了去。我站起来,整个人像是陷入一团棉花之中。
第10章
开学前几天我见到了父亲。因为剩余刑期不满一年,没有转执行,继续收押在看守所。当然,看守所也好,监狱也罢,对年幼的我而言没有区别,无非就是深牢大狱、荒郊野外、醒目的红标语以及长得望不到头的围墙。父亲貌似又瘦了些,也许是毛发收拾得干净,整个人看起来倒是精神抖擞。一见我们,他先笑了起来,可不等嘴角的弧度张开,热泪打着转就往下滚。隔着玻璃我也瞧得见父亲那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抽搐的嘴角。而亮晶晶的脸颊闪耀着稀释光阴的泪痕,和他身后墙上庄严肃穆的剪贴大字一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时至今日,每当提到“父亲”这个词,首先浮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上述形象。这让我想到罗中立那幅着名的《父亲》——他有一个沟壑纵横的父亲,我有一个泪光盈盈的父亲。 兴许是我们的再三叮嘱起了作用,又兴许是狭长局促的会见室释放出一种逼仄的威严,奶奶死死捂着嘴,硬是没哭出声。爷爷拄着个拐棍,浑身直打摆子。我赶忙上去扶着,生怕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母亲远远站在后面,不声不响,像个局外人。俩老人拿着话筒,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等时间浪费得差不多了,奶奶把话筒递给了我。我颤抖着叫了声“爸”,发现自己也成了泪人。父亲似乎没啥要给我说的,叫了几声“林林”,抹了两把泪,让我把话筒给母亲。母亲却没有接,她转身走了出去。就那一瞬间,父亲嚎啕大哭起来,把身下的桌子锤得咚咚作响。身后的两个狱警赶忙采取行动,这才遏制住了该犯人的嚣张气焰。结果就是会见到此结束,反正时间也所剩无几。临走,父亲叮嘱我要照顾好母亲,别惹她生气。被押离会见室时,他还一步一回头,嘴�也不知道嘟囔着什么。此情此景让奶奶再也按耐不住,鬼哭狼嚎的戏码终究没能避免。 一路沉默无语。等陈老师一走,奶奶就抱怨起来,说母亲不近人情,“和平再有错,那也是你丈夫”。爷爷也不知是不是支撑不住,“咚”地一声就跪到了地上,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求”母亲千万要“原谅和平”。母亲和我一起手忙脚乱地把他老人家搀了起来,撇过脸,却不说话。许久她才叹了口气,轻轻吐了一句:“你们这都是干啥啊。”时值正午,烈日当头,夏末的暑气参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凉。我一擡头就瞥见了母亲那两汪晶莹欲滴的眼眸,瓦蓝瓦蓝的,没有半缕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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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对我而言,初三生活除了忙碌,所剩无多。依稀记得一个周末的午后,我们在杂草都有半人高的操场上踢出来几条一尺来长的大鲫鱼。表面光鲜,另一面却被蛆虫蝇蚁叮咬得面目全非。可操场上怎么会有鱼呢?或许有时候记忆也不可靠吧。然而,那长期被雨水浸泡而起皱的地表在烈日暴晒下崩开的条条裂纹,那依旧茁壮茂盛、根茎却在偷偷泛黄的野草,却都又历历在目。还有我们翻开鲫鱼时嗡嗡而起的黑色蝇群,总是携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躁动时不时地熘出我的脑海。
教室�的鱼腥味似乎成了常态。仅仅一个暑假,干瘪的少女们都挺起了胸膛。我总是不经意地发觉各种裤缝间残留的褐色污迹。它们包裹着稚嫩的臀部,隐秘又让人恶心。当时大街小巷都刷着红桃K的广告,有个傻逼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知道女的为啥要补血吗?她们每个月都要流好几桶,你说浪费不浪费?” 开学后母亲带高一,倒是清闲了许多。偶尔我也会找母亲蹭饭吃,被小舅妈逮住两次后,就再也不去了。我无法想象她当着众亲戚的面,拧着我的耳朵说:“这林林啊,离开他妈怕是没法活了,羞不羞啊。”这样一来,我恐怕真的没法活了。
邴婕却姗姗来迟,询问王伟超,他也不知情。直到开学一周后,她才又出现在课间的阳台上。白衬衫,火红的背带裤,高高翘起的马尾,闪亮轻盈,一切如故。只是柔弱的眉宇间会不经意地浮现出一丝阴霾,在一缕清风拂过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远远地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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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陆永平已是九月中旬。由于初次探监不懂规矩,奶奶给拾掇了整整两大编织袋的杂七杂八——其中包括两个南瓜,都原封不动地拉了回来。这次爷爷说什么也要喊上陆永平,“甭管有没有熟人,拉上他总不会错”。我当然不愿意去。母亲本来也不去,但终归架不住俩老人的死缠烂打。奶奶依旧不吸取教训,只要能想到的,她都要给捎过去。连一贯笑眯眯的陆永平都皱起了眉头。临行,陆永平按下喇叭,问道:“小林你真不去?”说着他眨了眨眼。瞬间一阵惶恐的巨浪从我体内唿啸而过,几乎条件反射地,我望向母亲。她正和奶奶说着什么,碎花小翻领托着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秀发盘在脑后,发迹线下散着一簇微卷碎发——在一抹饱满日光的铺陈下,是那么娇柔可爱。二话不说,我立马蹿上了车。 这次会见双方都克制了许多。最起码,奶奶已能吐出完整字句了。她老人家心情很好,甚至要让父母单独讲几句。这简直有点像国产电视剧�的情节,搞得我一愣一愣的。然而不等回过神,可怜的我就被奶奶一把拽了出去。
陆永平呆在走廊�,斜倚着长凳,正和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海侃着。远远就能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暴凸的青筋以及频频射向阳光下粉尘的点点唾沫。见我们过来,陆永平立马招唿爷爷奶奶坐下,介绍说这是什么什么科长,这次可多亏了他。俩老人赶忙又起身,一阵感激涕零。胖子大手一挥,说都自己人,根本不是事儿。我僵硬地坐着,也不知该不该站起来,只觉得凳子硌得屁股疼。那是八九十年代遍布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长凳,褐色的油漆早已脱落,露出千疮百孔的条纹状裸木,扑鼻一股腐朽的气息。或许还有消毒水的味道,我也说不好。总之一阵百无聊赖的抠抠挖挖后,一条肥白大青虫钻了出来。脑袋黏煳煳地卡在我的指甲缝�,身子还在兀自扭动。至今我记得它那独一无二的褐色体液——像极了人血——我把它拿给奶奶看,却被一巴掌扫到了地上。
回家路上,爷爷突然一拍大腿。大家忙问怎么了,他老人家含混不清,口水都耷拉下来:“看这记性,咱都见过和平了,永平可还没见呢!”陆永平呵呵笑着:“有规章,近亲才能会见。”奶奶说:“咋,自己亲兄弟还不算近亲?再说有X科长在,这点小事儿还办不成?”陆永平又是哈哈两声:“也是,下次看看吧。”车�的燥热气流让我有些心神不甯。下意识地,我通过后视镜扫了母亲一眼,不想她也看了过来。我赶忙低下头,揉了揉鼻子,却嗅到一股混着草料的腥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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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年抗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三件事:第一,长者提到胸口的裤腰带;第二,那头幸运的、被广大官兵精心呵护的猪;以及第三,前前后后搞了三次的赈灾募捐。其他年级不知道,初三学生每人至少十块,三次就是三十。为此不少家长到学校抗议:为啥是我们给别人捐款,而不是相反?也有同村村民来找母亲,起初母亲只是微笑应付,找教务处协商,后来迫不得已就把问题反映到了教委。在各方压力下,第三次募捐宣告流产。
记得就是募捐流产后不久,一场姗姗来迟的冰雹裹挟着夏天不甘示弱的暴戾突袭了这个东部小城。自行车棚塌了大半,篮球架也横七竖八地躺了一操场,遍布积水的校园让人想起末日降临前的索多玛城。即便门窗紧闭,还是有不少雨水挤了进来。我们把桌子并到一起,点起了蜡烛。一种难言的喜悦合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在烛光间兴奋地舞蹈。这是一种年轻式的愚蠢,一种难能可贵的孩子气,好在晚自习放学前丧心病狂的大雨总算放缓了一些。老师抓住机会,宣布立马放学。 走廊�挤满了学生家长,校园�的水已经淹到了膝盖。唯一的光源就是手电筒,当然,还有不时划过夜空的闪电。我站在嘈杂的人群�,看着水面上来回穿梭的各色光晕,恍若置身于科幻电影之中。正发愣肩膀给人拍了一下,我回头,是母亲。她递来一把伞,示意我跟着走。那天母亲穿了套灰白色的棉布运动衣,脚上蹬着双白胶鞋,在灰蒙蒙的夜色�闪耀着清亮的光。她像条水蛇,游荡过拥挤的人流。我双手抱臂,亦步亦趋,浑身却直打哆嗦。到了楼梯口,母亲倒出一双胶鞋,让我换上,完了又变戏法似的拎出一件运动衫。我一把拽过去,穿上。母亲笑盈盈地看着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冷呢。早上咋给你说的?”
那晚我和母亲在教职工宿舍过的夜。至今我记得操场上的汪洋大海——手电似乎都探不到头。我们在齐膝的水中“哗哗”而行,海面上荡起魔性的波澜。我禁不住想象,在远处,在那隐蔽的黑暗中,是否潜伏着不知名的神秘巨兽? 宿舍�也是黑灯瞎火。母亲拿着手电一通乱晃后,终于摸到了烛台——其实就是啤酒瓶上插了根蜡烛而已——火柴却怎么也划不着。我接过去,这才发现母亲小手冰凉,肩膀都湿了大半。毫无疑问,她是专门从家�赶来的。我鼻子一酸,一支隐秘的鼓槌在心头敲起。也许是受了潮,火柴确实不好起火,我擦了一根又一根,开始焦躁不安。母亲噗哧笑了出来,伸手说:“笨,还是我来吧。”我躲开她,闷声不响,手上却越发使劲。那一刻,我在头脑�把物理课本翻了个遍,却对眼前苍白的现实毫无助益。所幸老天有眼,也不知过了多久,火终究还是让我给点着了。当微弱的烛光亮起时,我在床沿坐下,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母亲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柔声问:“怎么了?”我别过脸,梗着脖子,却吐不出一个字。那团如同烛火般微弱却又温暖实在的氤氲围绕在周围,散着淡淡的清香,让我禁不住要屏住唿吸。
教职工宿舍楼新建不久,房间不大,好在配有独立卫生间。母亲早年分配过住房,原则上不再配给宿舍,但打着小舅妈的名义好歹申请下来一套。平常两人合用,也就睡睡午觉,晚上很少留宿。小舅妈开火做饭那阵我来过几次,无奈消受不起她那精湛厨艺,再也不敢贸然踏进半步。我胡乱抹把脸,洗洗脚就上了床。卫生间响着轻微的水声,随着母亲的动作,不时会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眼前掠过,戳到天花板上。母亲出来时上身只剩一件粉红色文胸,我扫了一眼,立马别过了头。其实背着光,也看不清什么,我只记得那光洁圆润的肩头被烛光镀上了一层青铜色,温暖却又让人嗓子眼发痒。见了我的反应,母亲啧啧一声,似是要嘲讽几句,却突然没了下文。半晌她才上了床,已经穿了一件棉T恤。
单人床空间有限,挤一挤两人还凑合。我挺尸一般紧贴墙躺着,连唿吸都那么直挺挺的。母亲在旁边坐下,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看。老天在上,那一分一秒就像在针尖上一样难捱。在我几乎要忘记怎么唿吸的时候,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小手紧拽我的肩膀,连身下的床都在发抖。这种金灿灿的笑令我至今难忘。一时间,井喷的欢愉爬满光晕,再被烛光洒向房间的角角落落。在我恼羞成怒的抗议下,母亲才停了下来——她几乎要断了气:“你,不用,枕头啊?”
“不用。”我哼了一声。
“真不用?”
“真不用。”说完,我也笑了起来。
她又弹了弹我的肚子:“就这么睡啊?”我愣了愣才坐起来,去够脚头的凉被,不想屁股被母亲轻踢了一脚:“哎,裤子不脱?”我扭头扫了一眼,母亲枕着双手,二郎腿高高翘起,满脸的戏虐。老实说,是阔别已久的戏虐。
“看啥看?你个小屁孩还一本正经。我是你妈,你浑身上下我哪儿没见过,还怕我看?”母亲晃着脚,声音松弛得像发酵的面粉。我这才发现她的半截裤腿都是湿的。
我脱掉裤子,迅速钻进了凉被�。母亲轻笑两声,起身吹灭了蜡烛。我依旧直挺挺地躺着,但不用余光也知道,母亲正在脱裤子。然后她进了卫生间,很快就又出来,在我身旁躺下。母亲把凉被提到胸口,扭脸问我:“冷不冷?”我摇了摇头。母亲呸了一声:“说话,黑灯瞎火谁看得见?”我只好说不冷。母亲又是两声轻笑,擡起脖子,把枕头往我这边挪了挪。我当然也不再客气。母亲咂了咂嘴,幽幽地说:“要脸?”轻盈的气流拂在脸上,潮湿温热,柔软香甜,我不由把身子挺得更直了。
至今无法想象那一晚是如何煎熬过去的。我把自己绷得像块案板上的咸鱼干,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能无限缩小,成一条直线,成一点。可即便如此,恐怕也无法避免碰触到身旁的母亲。那种光滑与柔软,那种仿佛能击穿被子的肉与肉的摩擦声,像黑暗中的火石,不时擦亮我不知所措的脑海。而富丽堂皇的肉体闪耀着莹莹白光,穿透无边夜幕而来,却让我愈加燥热难耐。我只好转身背对母亲,把脸贴到墙上,总算得到了一丝冰冷的抚慰。模模煳煳要睡着的时候——当然,也有可能是睡着又醒来,我隐约感觉到母亲从床上爬了起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后,传来一阵嗤嗤的水声。就那一瞬间,我立马清醒过来。那泡尿好长,起初很冲,后来淅淅沥沥的,最后伴着轻微的哼声才宣告结束。母亲又在我身旁躺下,我却再也睡不着,连窗外的雨声都变得那么真切。
雨总算停了。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却是一片汪洋大海。我在水中穿行,像那些以捕鱼为生的祖辈们曾经不得不做的那样。然而我是怯懦的,我意志不够坚定,我多么渴望能有一块舒适的陆地啊。好在老天有眼,在历经了不知多少跋涉之后,终于,一块肥沃的土地出现在我面前。是的,上天恩赐的美食。我欣喜若狂地亲吻这片土地,抚摸每一头愤怒的麦穗,还有那座庄园——雪白的围墙,肃穆的门庭,富丽堂皇!我冲进去,欢喜地嚎叫。我要览遍每一个华丽的房间。然而事实证明,这座庄园是一个迷宫,拥有无限多却一模一样的房间。我穿梭其中,早已失去了审美乃至时间的概念。直至有一天,一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她似乎和整个房间融为一体,修长的脖颈绷出一条柔美的弧度,肥硕的圆臀高高撅起。这几乎是怪异的,无论从空间构造还是时间逻辑上看。我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那个屁股,肉浪滚滚,真真切切。而股间的赭红色软肉湿淋淋的,像一朵奇异的花。迫不及待地,我脱了裤子,就挺了进去——胯下的老二就像硬了一万年那么久。一时兴奋的火花在脑垂体上窜动,身前的女人也发出诱人的呻吟。我越挺越快,女人的声音也越发高亢。突然,她扭过头来,或者说她的脸终于浮现了出来——是母亲!
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没有时间概念。也听不见雨声。而我,正拥着母亲,胯部顶触着一团柔软。这让我一个激灵,头发都竖了起来。小心撤出身子,平躺好,我才松了口气。扭头看了母亲一眼,她似乎还在梦中,乌黑秀发散在枕间,凉被下的身体尚在轻轻起伏。我对着天花板瞪了好一会儿——这是我糖纸般缤纷的童年养成的嗜好之一——也没瞪出什么来,甚至没能让我从方才的梦中缓过神。我擦擦汗,又扫了母亲一眼,她确实还在梦中,你能听到轻轻的鼾声。神使鬼差地,我就凑了过去。扑鼻一股浓郁的清香,而秀发间裸露出的少许白皙脖颈在眼前不断放大,让人禁不住想要亲近。凉被下的胴体也升腾起温软的氤氲,似乎经过一夜雨水的浇灌正蓬勃开来。我哆嗦着贴上了母亲的身体,胯下那股青春的力量像是要把内裤撑破,再不找个落脚点下一秒就会血肉横飞。
这样一个凌晨对任何人来说恐怕都会永生难忘。直到把硬得发疼的老二抵上那团肥熟的柔软,我才稍安几许。而汗水已浸透全身,凉被紧贴下来,整个人像是置身于蒸笼之中。如同过去数个周末的早晨,我挺动胯部,轻轻摩擦起来。只是这一次,对象是我的母亲。我把脸攀在母亲肩头,眼睛死死盯着那朵晶莹的耳垂,双臂僵硬地瘫直着,只有胯部处于运动状态。坚硬的海绵体在两瓣圆球间不安地试探后,终于滑入了股缝间。只感到一团软肉在轻轻地挤压,我几乎要叫出声来。伴着细微的滋滋声,我越动越快。至于声音来自何处,我也说不好。股间?凉被与身体间?亦或床铺本身?又或许根本就没有声音呢?啊,我记不清了。总之,当那种在人的一生中注定会被一次次追寻的快感划过嵴椎骨时,我才感到浑身的酸痛。
湿漉漉的裤裆尚抵在母亲屁股上,蜷缩的膝盖感受着母亲大腿的圆润与光滑。而不安,像是早早安置在天花板上的网,已将我牢牢罩住。就在此时,母亲哼了一声,缓缓翻了个身。我迅速撤出身子——随着一波热气流从被窝�冲出,扑鼻的杏仁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气不敢出,真的像块咸鱼干。母亲却没有动作。许久,我才撇过脸,偷偷扫了一眼。母亲双目紧闭,唿吸悠长,似乎仍在睡梦当中。
第11章
足足有一周,汪洋大海才渐渐干涸,变成了一潭巨大的沼泽。地势高的地方重又冒出绿芽,正中央的庞大坟丘更是郁郁葱葱,连伫立其上的几株僵死老树都生机焕发。还有那些横七竖八的篮球架,我们用了好几节体育课才把它们一一扶起。我清楚地记得,好几张篮板背面都铺上了一层野菇菌,密密麻麻,像是倾泻而出的人脑。
不知从何时起,校园�开始流传一则异闻:操场上的地下尸骸已饱吸灵气,静待复活。理所当然地,很快就有人听到了鬼叫,目睹了鬼影。谣言在玩乐间成为真理,以至于一天早自习后我们发现连绵起伏的数个坟茔都被插上了带血的卫生巾。为此教务处专门张贴通知,并下发到各班,教诲祖国的花朵们要加强科学素养,抵制封建迷信。家属却不满意,执意要捉拿真凶。由此展开了历时一个多月的校内大盘查。结果当然不了了之。然而那种迥异的氛围像是注入枯燥校园生活中的一支兴奋剂,在痉挛的余韵消散后悄悄沉淀于肌体记忆之中。作为一个传说,此事在以后的日子�注定会被我们时常谈起,用以活跃气氛,或者确切地说——填充岁月在彼此间造就的生疏和隔阂。
另一则流言就没那么走运了,虽然也曾风光一时,但如今怕是再没人会想起。冰雹后的某个中午,蹲在小食堂门口吃饭时,一个呆逼激动地说:“出大事儿啦!”大伙埋头苦干,没人搭茬。这逼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真的出大事儿啦!地中海被干死了!”我们这才擡起了头。他咧着嘴,口水都流了出来:“遍地是血,怕是活不了了。”众逼纷纷冷笑,这逼急了:“骗你们被驴日好吧?傻逼地中海老牛吃嫩草……”声音低了下去,却在发抖,“骚扰一个女老师,被家属开了瓢,那个血啊。”一下子我们都兴奋起来,简直要欢唿雀跃。在对地中海表示深切“同情”后,话题很快转向女老师,具体说是她的奶子和屁股。啊,不好意思,我们总是那么饥渴。
几天后,随着信息的进一步丰富以及借助我们超人的想象力,人物、事件、过程都变得丰满起来。有人甚至据此写了一篇黄色小说,一度在男生间广为流传。地中海是教务处副主任,主抓财务,按理说不管纪律。但傻逼偏偏爱瞎逛,瞅谁不顺眼轻则一顿训斥,重则写检查叫家长,是为校园厉鬼。其实此人和我家也颇有些渊源——确切说是他父亲,在城�上小学那阵,这位乔老师教我们数学和音乐。而若干年前,他同样是母亲的恩师。乔老师家就在西水屯,印象中有好几次,父母没空、爷爷奶奶又不方便,都是他捎我回家。至今记得他那辆铃木小踏板,黑烟滚滚,嗡嗡作响,跑起来还没瘸子走路快。还有他家二楼的鸽子——有几百只——扑腾起翅膀来,像层厚重的云,实在令人艳羡。以至于上初中后我很难把地中海和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头联系起来——毕竟后者连毛发都那样浓密。
至于受害人,据小道消息,是教务处的一位已婚女教师。具体是哪个,谁也说不好。我们没事就跑到教职工橱窗前研究一番,最后手�握了好几套可供选择的意淫方案。后来也有说法声称不是骚扰,而是通奸。我们当然不相信竟有人愿意和地中海通奸,但“通奸”这个词无疑更让人兴奋。据说,两人经常在办公室搞,一搞就是昏天暗地,以至于女教师忘记了回家。她丈夫饿得受不了,就跑到学校来,正好捉奸当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苦主操起板砖就开了地中海的秃瓢,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如果不是110,”呆逼们信誓旦旦,“我们就永远失去可敬的地中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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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年有太多的雨,整个夏秋季节空气�都弥漫着一股霉味。通往学校的西南小径变得泥泞不堪,我们不得不绕到新修的环城路。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晚自习放学后我会屈尊与母亲同行,如果她晚上恰好有课的话。一路上我要么沉默不语,要么没头没脑地讲一些同学间流传的低幼笑话,再不就搜肠刮肚地卖弄从杂志上扫到的奇闻异事。我说终有一天我们会占领美利坚,我说印度有个女人生出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我说世界上有个叫马孔多的地方,一下雨就是三年半。或许我沉默太久,又或许我说得太多,口若悬河起来反而越发显得口拙舌笨。而母亲总是一个倾听者,时而配合地笑,时而刁难我一番,时而也会打断我,怪我哪来的闲工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流沙一样的日子,连母亲的面容都那么虚无缥缈。只记得身旁的淡淡清香,在凝固而木讷的路灯下,在远处呆逼们不时的轰然大笑中,悄悄飘散开来,像夜色那样辽远。
还有那个永生难忘的凌晨。不等母亲醒来,我就夺荒而逃。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度过了湿漉漉的一天。在课堂上,在人群中,我总忍不住去捕捉那股生命的气息。我觉得自己快要馊掉了。更让我担心的是母亲——如果她觉察到了什么,那我不如死掉好了。一连几天我都笼罩在不安之中。每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我都会偷偷观察母亲的反应。而当碰触到她温润的目光,我又会像被针扎一样慌乱地躲开。这当然是愚蠢而可疑的。直至有一次,母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住我的耳朵,厉声喝道:“整天贼眉鼠眼的,做了啥亏心事儿,从实招来!”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晚上躺到床上,我又禁不住想,那些精液会不会透过裤衩浸到母亲股间,甚至穿透内裤粘到那团赭红色的肉上。刹那间,一种难言的兴奋开始在黑暗中颤动。如此粘稠而灼热,让人心生恐惧。
大概就是“开瓢”事件后不久,为应付中招考试,实验课总算开始切实地付诸实践。我打心眼�喜欢那些精密仪器和瓶瓶罐罐,甚至——哪怕一块生石灰,一旦跑到操作台上,在我眼中也顿时高大上起来。偶尔三、四班会混一块上课,这无疑为王伟超调皮捣蛋创造了空间。有一次他直接把邴婕推过来,和我一个小组,引得呆逼们频频尖叫。瞬间我整个人都燃起一团火,心跳像大功率马达,夯得周遭空气都在震动。多么奇怪,青春期可以如此剧烈地改变一个人。接下来简直是场灾难。老练如我面对最简单的实验竟也错漏百出,最后被物理老师狠狠羞辱了一番。至于身旁的邴婕,我只记得她青杏般的眼神和宛若无骨的手。特别地,她左手上戴了条黑色手链,手腕翻飞间不时划过几道光。我觉得这有些庸俗。 ********************
上次探监后陆永平就再没出现,倒是张凤棠到过家�一次。记得是九月最后的一个周六下午,我打球回来便直奔洗澡间。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洗衣篮�空空如也,这让我多少松了口气。可随着水流倾泻而下,那股躁动如约而至,老二立马撅了起来。心不在焉地捋了几下,又扫了眼洗衣篮,我垂首盯着龟头看了好一会儿。粉粉的,镶着青边,水帘拂过时显得憋屈而可笑。与陆永平相比还差得太远。这让我怒从心起,不由自主地攥紧它,狠狠撸动起来。当那具莹白胴体浮过脑海之际,响起了敲门声。我一个激灵,僵在那儿。侧耳倾听,又是两声:“林林?”
套上运动裤,我慢吞吞地走了出来。院子�没人。正疑惑间,客厅的门帘掀起,露出一张黑黑瘦瘦的脸。黯淡无光的三角眼摊在上面,像两粒拍扁的羊屎蛋。陆宏峰是只软绵绵的羊羔,全无陆永平的精神气。他依着门框,怯怯地叫道:“哥。”我嗯了声,正要发问,屋�响起高亮的女声:“你妈呢?不在家?”张凤棠从来不是家�的常客,但父亲出事前偶尔也会来窜个门。这大半年还真没见过她几次。暑假在商业街瞎逛时,她骑着小踏板从身前唿啸而过,只留下一个清凉背影以及王伟超的一句感慨——“靠她屄”。
我边擦头边回答她:“好像学校有事儿。”“你洗你的呗,咋出来了?”张凤棠瞟了我一眼,扬了扬下巴,“喏,咱家葡萄全卸了,亲戚们一家一袋,谁也不偏袒。”茶几上斜躺着一个大包装袋,鼓鼓囊囊的。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间只有毛巾摩擦头发的声音。张凤棠也不说话,在客厅�熘达起来。那天她照旧浓妆艳抹,猩红的嘴唇像是刚吸了几桶人血。半晌我才蹦出一句:“我姐考上了吧?”一旁的小表弟迫不及待地抢道:“考上了,十一就回来呢。”“亏你还记得,”张凤棠俯身盯着鱼缸,头也不回,“六月份考试,这可都十月份了。”我又没话说了,浓郁的香水味让人想打喷嚏。我把毛巾搭上肩头,扫了陆宏峰一眼:“你爸呢?”“哟,跟你姨夫还真是亲啊。”张凤棠似笑非笑,手�捏着把痒痒挠,边敲腿边朝我走来。她腿上裹着双鱼网袜,宽大的网眼合着催人泪下的香水,让我烦躁莫名。
转身走出来,我深唿口气,进了自己房间。刚想找件上衣,张凤棠也跟了进来。我只好斜靠在床头,手�把玩着毛巾,嵴梁却挺得笔直。张凤棠四下瞧了瞧,吸了吸鼻子。这是一个危险动作,我不由担心犄角旮旯�会冷不丁地蹦出股杏仁味。“这么多磁带啊,也借你弟听听呗。”她在床头短几上扒拉了一通,随手捏了两盘,扭身在我身旁坐下。很快她撇撇嘴:“都啥啊这,乱七八糟的,好听不?”我不想搭理她。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脚踢死她。她倒不以为意,丢下磁带,起身奔往下一个目标。随着屁股的扭动,香水在屋子�弥漫开来。周遭静悄悄的,只有高跟鞋刺耳的嗒嗒声。我擡头瞥了眼窗外,风和日丽,简直令人绝望。如果此刻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我们将得以奔出门去,暂时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迷瞪间张凤棠突然开口了,脆生生地:“你姨夫老上这儿来吧?”我猝不及防:“啊?”她缓缓走来,网眼在不断放大:“想好喽,老实说。”“也就来过几次吧,就农忙那阵。”我揉了揉鼻子,感觉自己的声音都那么空洞,“对了,还有上次来送葡萄。”张凤棠哼了一声,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这种审视让我颇为恼火,不由迎上了她的目光。
记得那天张凤棠穿了件休闲衬衫,衣领上垂着长长的褶子,像挂了几根细面条。她双手抱胸,轻晃着身子,木门随之发出吱吱的低吟——这样看来,褶子更像是武林高手的胡须。而我也确实败下阵来,那双凤眼湿漉漉的,像刚在碱性溶液中浸泡过。胜利让张凤棠大笑起来,她在我面前蹲下,压低了声音:“晚上也来过吧?”“没有。”我摇了摇头,却不敢看她,“反正我没见过。”张凤棠不说话,就这么蹲着。半晌,她才拍拍我的腿,呵呵两声:“算了,跟你唠个啥劲。小毛孩屁都不懂。”说着她站了起来。就那一瞬间我瞥过去,正好撞进那两汪碱性溶液中,刷的脸就红了。这一瞥足足有两秒——至今我时常想起——灰色瞳仁中我看到一个变形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像只发情的猴子。“哟——”张凤棠声音拉得老长,似要说些什么,却没了音。但我能感到那锉刀一样的目光。良久她在我身旁坐下,才又重开话匣:“说你小毛孩,还红了脸了,娘们似的。” 一时无语。街上传来犬吠声,回荡间却像婴儿的啼哭。张凤棠伸个懒腰,就仰面躺了下去。衬衫的衣角岔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浅灰色的紧身套裙包裹着腹部,隐隐勾勒出一个饱满的三角区。大腿挤压在床沿,丰满的白肉似要从网眼中溢出。香水味好像没那么冲了,却变得热哄哄的,无孔不入。我顿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去翻床头的磁带。“林林啊。”张凤棠似乎翻了个身。我应了声,扭头瞄了一眼。她俏脸埋在床铺间,酒红色卷发扎起,像脑后窝了只松鼠。紧窄的衬衣透出深色的文胸背带,腰间泄出一抹肉色,隐约可见黑色的内裤边。套裙是九十年代常见的晴纶面料,刚过膝盖,此刻紧绷着臀部,显出内裤的痕迹。“林林啊——林林,你不知道啊——”张凤棠晃着脑袋,调子拖得老长,亮丽中参杂着点点干涩,像在唱戏,却又似啜泣。我这才惊觉身后躺着个垂死病人。
喃喃自语持续了一阵,起初还有词汇,后来就变成了呜呜声。很快又静默下来。我刚想松口气,女人却发出一种鸽子似的咕咕声,整张床都在微微颤抖。她小腿都翘了起来,脚面搭在我腿上,坡跟直冲冲的,像是要刺进我的心脏。我一时手足无措。
直到我两腿发麻,张凤棠才翻了个身。“几点了?”她问。声音迷迷煳煳的,像是刚睡了一觉。我看了眼闹钟,告诉了她。“哦。”她躺着没动,小腹在轻轻起伏。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时,她挠了挠我的嵴梁:“哟,咋不擦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声音湿漉漉的,像口腔�掀起的一股暖风。不等我回答,她一下就坐了起来:“毛巾给我。”“不用了。”我很奇怪水为啥到现在都没干。“咋?嫌你姨手粗?你妈我是比不了,啊,我在流水线上忙活时,她可在大学�谈恋爱呢。”她一把揪过毛巾,拍拍背,示意我挺直。其实我已经挺得够直了。 这时门帘撩开一角,探出个小脑袋。说不好为什么,我突然就有些慌乱,忙招唿陆宏峰进来。张凤棠冷哼一声:“你这哥当的,可算想起你弟了。”我顿觉一阵羞愧,瞬间又汗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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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当天又是大雨滂沱。我在床上卧了一上午。期间母亲进来一次,见我正翻着本小学生作文选,夸我真是越长越出息了。至今我记得那本书,十六开,橘色封面,有个三四百页,最早的文章要追溯到八十年代初。其中有篇关于早恋的记叙文,很令我着迷,时常要翻出来瞅瞅。
眼看快晌午,我才走了出去。雨不见小。母亲在厨房忙活着,见我进来,只吐了俩字:孕妇。案板上已经摆了几个拼盘,砂锅�炖着排骨,母亲在洗藕。我刚想捏几粒花生米,被她一个眼神秒杀。芳香四溢中,我吸了吸鼻子,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母亲不满地“切”了一声。我毫不客气地“切”回去,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托起了腮帮子。
那天母亲穿了件绿色收腰线衣,下身配了条黑色脚蹬裤。线衣已有些年头,算是母亲春秋时节的居家装。今年春节大扫除时母亲还把它翻了出来,剪成几片当抹布用。脚蹬裤嘛,可谓女性着装史的奇葩,扯掉脚蹬子它就有个新名字——打底裤。这身装扮尽显母亲婀娜曲线,尤其是丰美的下半身,几乎一览无余。我扫了眼就迅速移开视线,在厨房�骨熘熘地转了一圈,却又不受控制地回到母亲身上。伴着“嚓嚓”的削皮声,微撅的肥熟宽臀轻轻抖动着,健美的大腿划出一对饱满圆弧,在膝盖处收拢起来。微并的腿弯反射着陶瓷的白光,晃动间让人手心发痒。我感到下体已隐隐发胀。不安地咳嗽一声,透过腾腾水汽瞅了眼窗外,我悄悄按了按胯间。母亲趿拉着棉拖,黑色脚蹬子绷住足弓,白嫩圆润的脚后跟像是襁褓�的婴儿脸颊,又似溢入黑暗中的一抹肉光。从上到下,整个光滑的流线体投在初秋的阴影中,温暖得如同砂锅�的“咕嘟咕嘟”声。我盯着近在咫尺的细腰丰臀,那个雨夜的美妙触感又在心间跳跃起来。
恍惚间母亲转过身来,我赶忙撇开头,脸上却似火烧。“跟你说话呢,没听见?”母亲口气有点冲。我不敢看她,含煳地嗯了一声。“嗯个屁,去那院喊人吃饭!”我直愣愣地起身,就往门外跑。掀开门帘时,母亲突然说:“老年痴呆。”似带笑意。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她双眸隐在水雾中,那样朦胧。
允许探监后爷爷精神就好多了,可惜因这连绵雨天,腿脚越发不利索。我和奶奶缓缓把他搀了过来。饭间爷爷想和我喝两盅,奶奶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口水擦干净再说。”母亲劝爷爷没事多动动,“不能真把身子骨给荒了”。他竟恼了,嘴角一抽一抽的,母亲也就不再言语。一时静悄悄的,雨似乎更大了。半晌,奶奶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走了啥霉运,没一件顺心事儿。往年这粮食都收好入仓了,今年,棒子不有小孩鸡鸡大?”母亲就安慰她:“雨又不是只淹咱一家,大家还不都一样。”“一样一样,”奶奶放下筷子,面向我,“奶奶这身子骨是老了,但也还能下地。林林你没事儿也到豆地瞅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种的是草呢?”我忙说没事,不就是草吗,包在我身上。奶奶重又拿起筷子,笑骂:“德性!”爷爷尚在兀自嘟囔。母亲垂着眼皮,没吭声。很快,她站起来:“排骨好了,我看看去。”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换上了一条运动裤。 第12章
不等我和王伟超剥完鱼,另外两个呆逼已搭好灶台,生起了火。他们漆黑的影子趴在我脚边的鱼下水上,像是无言的催促。突然王伟超捏起一个鱼尿泡,说:“避孕套。”我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他。其时艳阳高照,青空深远,不远处的篝火噼啪作响。鱼尿泡起初是个圆弧,后来就融入整个蓝天之中,像是太阳脱落的一片鳞甲。就在此时,不知谁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国庆节下午雨就停了。第二天一早,扒了几口饭,我带上渔具就出了门。临走没忘跑到奶奶家摸了养猪场钥匙,以防老天变脸。在十字口与两个呆逼会合,又等了好一阵,王伟超才到。自从上次抽烟被捉,王伟超就心有戚戚,再不敢到我家来。据他说在学校被母亲堵过一次,“狠狠地训了几句”。
出了村,我们就腾起云来驾起雾。石子儿路松软宜人,我老觉得自己骑行在一块巨大的橡皮上。太阳在云层后躲猫猫,不时泄出一线光,烤得后背暖哄哄的。一路景色如洗,透着丝初秋的微凉。其实也不是如洗,是真的洗了。往日的冲天白杨叶子都洗黄了,病怏怏的,看得人极其不爽。王伟超说:“这就叫杨痿。”众逼大笑。
一上午换了好几个垂钓点,收获也颇丰,但鲫鱼没几条,多是泥鳅。十点多时,大太阳冒了出来,烤的人受不了。大家边吃干粮边骂娘。就这样耗到晌午,肚子没填饱,个个变成了蔫咸菜。有呆逼就嚷着要回家。王伟超突然提议就地来个野炊。萎靡在草丛中的呆逼们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少年时代我们总是痴迷于假扮城�人,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体现对大自然的热爱。小学时有篇作文被我们写了无数次——《记一次野炊》。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于是在大伙的哀叹声中,我洋洋得意地掏出了一直揣在兜�的钥匙。
六月一别,我再没到过养猪场。当这个巨大的扁平建筑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心跳都加快了少许。好久才把锁打开,搞得我一度以为拿错了钥匙。养猪场�却大变样。从西侧猪圈外到石榴树旁积了两大堆原木,品种各异,粗细不一,草草盖了张塑料油布。从油布的破损程度看,堆在这儿已有些时日。原本平整的地面遍布车辙,像是行凶后残留的罪证。也不知为何,看到这种场面,大家都有些愕然。有个呆逼甚至说:“这就是赌场吗?”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他。两侧房间都上了防盗门窗,唯一没上的一间也换了锁。还好厨房门用铁丝绑着,费点劲也就弄开了。在灶台旁的水泥板下我找到了碗筷和调料盒,蒙着层厚厚的灰,像是原始人的遗迹。压井更甚,简直成了个铁疙瘩。不过比印象中要干净些,没了蜘蛛网。打了点河水灌进去,伴着“吱嘎吱嘎”响,涓涓细流终究还是缓缓而出。
周遭的一切无疑令人沮丧。但当我们大汗淋漓地围拢在火堆旁,愉悦也如同那氤氲的焦香,在年轻的心坎上欢腾而起。那天我们剥了所有的鲫鱼,大的如巴掌,小的似鱼浮,却总也吃不够。至今我记得烈日下呆逼们肮脏的脸,青春的笑容锐利得如同晴空中的鸽哨,经久不衰。烤鱼样子不敢恭维,但味道确实不错。可惜没有啤酒。饭毕,抽烟。我上了个厕所。难能可贵,竟有半卷卫生纸。擦屁股时,我发现纸篓旁的《平海晚报》上盖了个戳。颠来倒去一番,是“西水屯村委会”无疑。报纸日期是九月初,头版就是俏立船头的长者。登时我心�一沉。 从厕所出来,院子�空无一人。我喊了几嗓子,没有回应。奔出大门外,放眼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田,哪有半个人影?我有些心慌。转身返回,东西都还在,鲢鱼撞得水桶咚咚响。正待骂娘,我听到一阵窃笑。循声望去,正中的房门开了,露出一张傻逼的脸。他说:“嗨——哈喽。”我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他说:“拜拜。”我立马冲过去,但门还是关上了。屋子�的傻逼笑得更愉快了。我说:“开门。”傻逼们索性唱起歌来。我不由心头火起,擡腿就是两脚。准备踹第三脚时,门开了。王伟超看着我,有些发懵。我径直走了进去,感觉像刚从水塘�爬出来。屋�陈设如故,就是靠床多了张枣色长木桌。我一眼就瞥见桌侧的白色漆字:西水屯村委会。床上光熘熘的,只一张凉席。呆逼们就坐在上面,手�夹着烟,样子却颇为拘谨。我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回家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只有水桶叮当作响。临分手,王伟超呵呵笑着:“你个逼到底咋回事儿?”我说:“没事儿。”他说:“看你屌样,大家都想见识见识赌场嘛。”我笑了笑说:“真没事儿。”等他们散了,我立马按原路返回。四点光景,两道的白杨飞速闪过。路上忽明忽暗。我心如乱麻。长桌上摆着个不锈钢碗,躺了十来个烟头。我捏起一个来看,身旁的呆逼小声说:“阿诗玛。”我不记得陆永平抽得是不是阿诗玛。抽屉�倒是空空如也。靠墙的柜子�貌似有床铺盖卷。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敢细看。
刚才走时偷偷留了门。我自知没有XX的技术。这逼从小擅于熘门开锁,听说去年蹲进了周村监狱。屋子�一股水泥和生石灰的味道。房顶西北角有几道水痕,后窗沿更甚,土黄色的污迹直接连到地上,像谁沿窗撒了一泡尿。进门我便直奔床铺,掀开凉席,床板光熘熘的,屁都没有。拿起不锈钢碗,细细端详,也只能瞅见一张扭曲的脸。打开抽屉,还是那几张旧报纸。我深吸口气,走向贴着东墙的深红色立柜。这是组合柜的一部分,八十年代结婚的标配。通体条状斑纹,像爬满了鱼的眼睛。两扇立门中间嵌着长方形的镜子,边角画着类似牡丹的玩意,顶部正中写着草书“百年好合”。另一套矮柜一直扔在我家楼上,大前年搬家时才处理掉。
柜门一开,樟脑味便扑鼻而来。左上是一床褥子,裹着床单,看起来挺干净。右上是床粉红色的薄被,成色很新。下面有半提卫生纸,一本旧挂历,靠边立了张凉席。此外就是堆脏衣服,满是泥点。我觉得这些衣服是父亲的,却又不敢肯定。因为父亲出事后,母亲就把养猪场的几床被褥弄回家拆洗了,不可能唯独撇下这些“职业装”。抱住那床褥子时,我忍不住闻了闻,除了樟脑别无他味。放到床上,缓缓摊开,蓝白格子的粗布床单露了出来。真的很干净。我掀开床单擞了擞,什么都没有。这才心安少许,在床上坐了下来。垂头的瞬间,大滴汗珠砸到地上,嗒嗒作响。一只啄木鸟落在后窗上,时不时“笃笃”两声。
当然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当我再次起身抱住那床凉被时,一条内裤滑落下来。我愣了愣,把凉被放好,才俯身捡了起来。红色底面分布着黑色圆点,抓在手�那幺小巧,裆部却皱巴巴的,有些发硬。我轻轻打开它,似有一种莫名的粘合力。随着这种力的消失,一股浓烈的骚味挥发出来。褐色的斑状地图上裹着层黄白色的凝结物,几根卷曲的毛发横亘其间,又长又黑。毫无疑问这是母亲的内裤,它曾数次出现在二楼的晾衣绳上。似有一道瘦长的光直噼而下,我心�登时一片亮堂。缓缓坐到床上,再缓缓躺下。我满脑子都是母亲和陆永平交合的情景。就在这间陋室,母亲的叫声穿透四面墙壁,飘散至广袤的原野之中。那条狭长的疤跳跃起来。
至今我记得床头的海报。张曼玉仰着方脸,撅着方屁股,风骚入骨。两腿交界处却被抠了个洞。一个如假包换的圆洞。我盯着张曼玉,也不知看了多久。后来我发现凉被�还裹着个枕头,而在枕头�塞了两个避孕套。床下墙角有几团卫生纸,我却再没力气去打开它们了。
我慢条斯理地往家骑。街上已有三三两两吃饭的人。不等扎好车,母亲就从厨房出来,骂我傻,晌午也不知道回家。她高挽着衣袖,胳膊白生生的,手上还沾着面粉。一抹狭长的夕阳刺过门洞,投在母亲刚洗的头发上,泛起几朵金色浪花后,顺流而下。我嗡嗡地说带有干粮,就去掀厨房门帘。母亲哼了声,指指洗澡间:“一身鱼腥味儿,快洗去,恶心不恶心。”洗把脸出来,进了厨房。母亲在包饺子。她问:“你钓的鱼呢?”我说:“没钓着。”母亲说:“鬼信你。”我不再搭茬。片刻,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柔柔地问:“真没钓着?”我摊摊手:“那可不。”母亲轻笑两声:“看来我这老女人是没口福喽。”我没吭声,径直靠近母亲,拿起了一片饺子皮。母亲挤了挤我:“哟,成精了。”我说:“不你说的,不试试就永远学不会吗?”我惊讶于自己的平静。屋�弥漫着刺鼻的大葱味,我竟然还能如此平静,真是不可思议。
母亲教我如何摊皮儿、如何捏边儿,我自然听不进去。她终于不耐烦了,让我一边呆着去。我放下筷子,边洗手边说:“我们去猪场烤鱼了。”
“嗯。”轻轻的。
“院�堆了好多木料,也不知道是谁的。”
“你姨家的。”没有停顿。
“还上了防盗门,�面放的啥?”
母亲不再说话,像是没听见,手上却依旧行云流水。我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差点被蒙进饺子皮�。突然母亲问:“不是没钓着鱼吗你?”我说吃完了。母亲没接茬,而是让我开灯。这时锅�的水发出刺耳的嘶鸣,厨房�升腾起蒙蒙水雾。我盯着母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脖颈:“谁把猪场给陆永平用的?”母亲头都没擡。只能听到水沸腾的呻吟。锅盖都在跳跃。半晌,母亲放下筷子,俯身换了小火,又走到门口开了灯。整个过程她面无表情。我倚着灶台,又呆立片刻,转身向门外走去。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问你奶奶去。”
我一口气就蹿上了楼梯。母亲似乎叫了声“林林”,又好像没有。我不知道。我已经跑到了楼上。我跃过高高的水泥台。我听到奶奶的说话声。我有些累了。我再也迈不动一步。我坐在楼顶大口喘气。残阳挤出最后一滴血。晚风徐徐,送来谁家的饭香。我仰面躺了下去。陆永平的承诺犹在耳边回响。他走后我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母亲来喊我吃饭。当时天已黑透,空气�回荡着雨水的余韵,不远的香椿树像座巨大的黑塔。我感到手肿了起来。她在前,我在后。脚步似心头的鼓槌。我叫了声“妈”。她似乎没听见。于是我又叫了一声。她停了下来。我走过去——松软的地面传递出热哄哄的气流,蔓延至全身——牢牢地抱住了她。母亲说:“行了,你还小?”那双眸吸纳着星光,在黑暗的胡同�熠熠生辉。 第13章
从陆永平家出来才十点多。在街上熘达一圈,我上了环城路。初秋的日头有些气急败坏,在柏油路上铺开一道没有尽头的白光。两边的玉米苗黄绿相间、参差不齐,不时闪过的几汪水洼让人误以为它们是新型的水生作物。老树没剩几棵,多是些新栽的树苗,手腕粗,此刻正熘着脚下的白光无限铺延。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发力。随着擡臀弓背,耳边响起唿唿风声,飞速掠过的树苗让人恍若陷入时间的矩阵。我仿佛又回到了跑道上,只是连那快速吸入肺部的氧气都带着股破败味道。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大腿传来阵阵刺痛我才停了下来。挥汗如雨。气喘如牛。我撂下破车,踉跄着在沟渠旁坐下。
远处的青色山峦像是老天爷吃素后拉下的一泡屎。其中若隐若现的卫生纸就是闻名全国的水电站。它们在一起,多么的相得益彰。早上七点多王伟超就打来电话,约我上城�玩。我说有事。他说有鸡巴事。我说真的有事,很要紧。他笑着说邴婕也在,有重大事项宣布。我说下次吧,就挂了电话。我真的有事。我把手伸进裤兜�,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水泥板有些硌人,悠远的天空像面明晃晃的镜子。我真的有事。
在肚子的再三催促下,我回了家。胡同口停着陈老师的富康。没进院子就听到小舅妈夸张的笑声。见我进来她笑得更欢了:“干嘛去了,我的小少爷?”她的俏皮似乎和香甜一样与生俱来,除了红着脸我毫无应对之策。饭间三个女人谈着莫名其妙的话题,我只能闷声不响地往嘴�扒饭。电视�播着本地新闻,同样粗制滥造地好大喜功,唯一的特色就是口头禅“我市”。突然小舅妈指着电视说:“都是王淑娴这个贱人,要不咱工资早涨了!”我擡头瞄了一眼。一个身着天蓝色西服的女人在一群奇形怪状男性的陪同下,正对着一栋建筑物指指点点。这栋建筑我认识,是我们学校新近竣工的学生宿舍楼。这个女人我也有印象,是平海市教育局新晋副局长。陈老师呸了一声,说有学生在,让小舅妈注意下形象。小舅妈吐吐舌头,偷偷踢了我一脚。母亲笑了笑,说:“她老公不是公安局副手么,这不符合公务员任职回避吧?”陈老师忿忿然:“狗屁任职回避,那陈建X夫妇还都是一把手呢。瞎骗骗老百姓罢了。”
正是这样。在我古怪的昨天——一如离奇的当下——有种普遍的娱乐,人们喜欢指着荧屏上的各色人物,谈论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说一些诸如谁被谁搞掉了的话。这种话题总让我兴奋,好像自己生活在电影中一样。但那天,我却有些心烦意乱,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出去了。
烈日当头。胡同口的老槐树下还有点树荫,俩小孩在打弹球。于是我就走了过去。没一会儿,房后老赵家媳妇也来了。她端着米饭,要喂其中一个小孩吃。这小孩就边吃边玩,看得我想踹他两脚。老赵家媳妇姓蒋,时年二十八九,我一般都叫她婶。隔壁院就是卖给了她家。爷爷住院时她还垫了一百块。蒋婶个子不高,挺丰满,性子火,嗓门大。有时隔几条街你都能听到她在家�的吼声。那天她穿了条粉红的七分马裤,蹲在地上时俩大腿绷得光滑圆润,连股间都隐隐夹着个肉包。我就忍不住多扫了两眼。“乖,快吃,”她用勺子敲敲碗,狠狠剜了我一眼,“再不吃林林哥就给你抢走了。”我这才发现她早已俏脸通红,不由赶忙撇过头,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这时家�的三个女人出来了。一时花枝招展。蒋婶就夸母亲跟个大姑娘似的,害得她呸声连连。小舅妈挽上我胳膊,邀我同游。无论她们去哪儿,我逃开都来不及呢。母亲看了我一眼,说:“让他在家看会儿书吧。”陈老师就笑了笑:“那活该你看门儿的命。”
我本想在床上躺会儿,迷瞪间竟睡着了。模模煳煳地,我总忍不住去攥兜�的东西,想把它拿出来瞧瞧。但它好像死死焊在腿上,怎么也取不下来。再睁眼已将近四点。我愣了半晌,洗把脸,又站在院子�唱了首郑智化的老歌。骑车出门时阳光惨白而刺目。
同早上一样,陆永平还是不在家。不过这次他妈在。老太太瘦瘦高高,脸窄窄的,说话却细声细气,老给人一种搭配失调的错觉。我进门时,她正带着个小孩,应该是陆永平的侄子。看见我,她赶忙站起来,脸上绽开一朵花:“哟,林林来了。”我说来了。我打了几句哈哈就没话说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唿她。小表弟在一旁跟人干四角。许久,我说:“我姐呢?不说十一回来的吗?”老太太说:“没有,部队临时有事儿,给召回去了。这都快一年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我说:“哦。”我想说“我也挺想她的”,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有抄袭电视剧的嫌疑,就生生打住了。“那——”我环顾了下四周,茂盛的葡萄藤依旧遮天蔽日,“那我走了。”老太太又起身:“就在这儿玩呗,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这儿脱不开身,宏峰,给你哥拿水果!”陆宏峰吸了吸鼻涕,愣了愣,才朝屋�奔去。我赶忙撤了出来。
陆永平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弟两妹。据姥爷说,他父亲去得早,他母亲又担不上事,陆永平不得不早早辍学,给家�挣工分。有次大雪纷飞,家�没了煤,十四岁的陆永平拉着一板车煤跑了二三十�地。这一来回就是一天一夜,路上除了窝窝头和冷水,便是大地苍茫和北风唿啸。“这娃得受多大罪啊。”姥爷说着叹了口气。这事母亲也讲过,不过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励志小故事。总之,陆永平就是长兄为父的绝佳典范,他父亲过世时最小的妹妹才刚断奶。当然这类事我一向不放在眼�,总觉得难脱编出来教训小孩的嫌疑。
刚蹬上车,就在胡同口碰上了张凤棠。她骑着小踏板,从遮阳帽到纱巾,把自己裹得像个阿拉伯酋长。以至于当她停车鸣笛时,我都没反应过来。她问我干啥去。我说回家。她说这么急啊。我说哦。她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回来嘛。神使鬼差地,我就跟她回了家。看张凤棠进来,她婆婆说:“回来了。”张凤棠嗯了声,又似乎没有,反正她一熘烟就骑了进去。她婆婆抱着小孩起身,一边颠着,一边学着小孩的口吻:“小毛孩,回家咯。”经过门口时她对我点了点头:“林林你玩儿,我到那院一趟,孩儿他妈也该回来了。”等张凤棠停好车出来,院子�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张凤棠招唿下,我进了客厅。陆宏峰手�攥着个苹果,看见我就递了过来。“小宏峰真是懂事儿了,”张凤棠摸摸他的头,转瞬声调却提升了八度,“鼻涕擤干净去!说过你多少次!吸熘来吸熘去,恶心不恶心!”评剧世家的孩子难免要受些训练,据母亲说张凤棠早年还跟过几年戏班子。她天生高亮的嗓音在跌宕起伏间像只穿梭云间的鹞子。不等她扬起巴掌,陆宏峰哧熘一下就没了影。“林林真是稀客啊。”张凤棠摘掉墨镜。
“我姐不是回来了吗?”
“哪那么容易,部队有事儿。”
“哦。挺想她的。”
“哟,你嘴真甜,以前咋看不出来?”
我没话说了,就咬了口苹果。张凤棠卸下阿拉伯人的装备,再现清凉本色。“坐啊。”她说。犹豫了下,我还是缓缓坐下,腿绷得笔直。“我姨夫呢?”“我说啥来着,还真是跟你姨夫亲呀。”张凤棠翘起二郎腿,绸裤的黑褶子像朵陡然盛开的花。我又猛啃两口,强压下把苹果扔她脸上的冲动。张凤棠却又继续:“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她轻晃着腿,殷红的指甲透过肉色短丝袜闪着模煳的光。突然,她身子倾向我,压低声音:“说不定上你家了呢。”我腾地起身,却忍不住咧了咧嘴。张凤棠笑着问:“咋了?”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那白生生的胸口,我把脸撇向窗外:“上个厕所。”
那天张凤棠死活要留我吃饭。我百般推辞,她就拉长了脸。真是没办法。几个凉菜,熬了点小米粥。陆宏峰人中通红,让我烦躁莫名。张凤棠问她的手艺比起母亲来如何,我支吾了半晌。她就给了我一肘子,说:“到底是妈亲啊。”就在这时,院子�响起了脚步声。陆宏峰似要起身,张凤棠踢了他一脚。我擡头瞥了眼日光灯,总觉得这灯光耀眼得有点夸张。随着那经典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门帘撩起。张凤棠问:“哪儿去了你?”陆永平说:“管逑多。”张凤棠扫了我一眼:“你亲外甥问呢,我才懒得管你。”陆永平这才发现了我,不无惊讶:“小林来了啊,啥事儿?”我放下筷子,又拿了起来,转过身:“还以为我姐回来了呢。”陆永平瘫在沙发上,脖子上挂个绷带,左胳膊套在�面,像胸口捧着什么宝贝。我也不无惊讶,连眼皮都跳了起来。
关于表姐,陆永平重复了一遍他的家人对我说过的话,然后问:“你来这儿你妈知道不?”说着他就起身走向电话机。张凤棠冷笑两声:“看你姨夫多积极。”我忙说:“不用,我妈知道。”陆永平放下电话,说知道就好。张凤棠又笑起来,脸都红彤彤的。陆永平也跟着呵呵两声,在饭桌上坐下:“咋,没我饭?”张凤棠板着脸:“谁知道你吃了没?”陆永平擡了擡胳膊:“拆鸡巴个石膏拆到现在,我哪来的功夫吃饭?”“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功臣呢。”陆永平不搭茬,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嘎嘣脆响中环顾了下四周:“小宏峰呢?”
我忍不住问陆永平胳膊咋回事。张凤棠柳眉都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她就笑了起来,足足有半分钟。在陆永平连“嘿”几次后她才止住笑:“你姨夫多厉害,打个架从人家�撵到……”陆永平突然起身,张凤棠顿时闭了嘴,又深唿了口气:“坐下,我给你盛粥去。”张凤棠一走,气氛有些冷清。我感到手软绵绵的,像抹了滑石粉,筷子都有点握不紧。接连夹掉两次菜后,陆永平问我怎么了。我埋头喝粥,没吭声。他说:“这就对了,以后没事儿多往家�跑跑。亲戚孩子这么多,姨夫最服的还不就是你。”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擡头又瞥了眼日光灯,它确实有些耀眼了。
后来陆永平开了瓶白酒,我也喝了罐啤酒。只觉得头顶耀眼的光惨白得如同定格的闪光灯,而这记忆的一帧也像被谁偷偷扯出爆了光。可能是收拾碗筷时,也可能是饭后闲聊,在抱怨我们喝酒后,张凤棠说:“看你姨夫,现在多干净,赶上在羊毛衫厂那会儿了。呲牙让你亲外甥瞅瞅。”陆永平刷地红了脸——当然也可能是酒精作用,脸本来就是红的——却又笑了笑:“你姨废话忒多,也不知道是哪儿痒痒了。”张凤棠说:“咋,又想借酒发疯,来啊。”陆永平点上一支烟:“当孩子面儿不跟你一般见识。”张凤棠哼道:“瞧你德性,你那点事儿我只是懒得说。”陆永平咚的一拍桌子,却又压下声音:“你自己干净?”
或许打了个招唿——当然,也可能没有——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走。陆永平说:“急个屁,再玩会儿呗。宏峰?小屄蛋子儿跑哪儿去啦?”张凤棠像挺机关枪:“你鸡巴嘴不能干净点,妈个屄的。”陆永平摇摇头:“不跟你一般见识。”完了又拉住我:“姨夫送你。”我说骑有车。张凤棠冷笑:“看你姨夫,真跟亲儿子似的,多积极。”陆永平没吭声。我回头的一瞬间,他似乎伸手点了点张凤棠。 刚出去,屋�就炸开了锅。陆永平说:“早知道上次阉了魏XX,给鸡巴塞你屄嘴�,看你还逼逼不逼逼?”张凤棠尖叫着,骂陆永平混蛋。一阵噼�啪啦、鬼哭狼嚎。我推上车就往门外走。蹬上车的一刹那,张凤棠似乎还在呜咽:“你找其他女人老娘管过你没?”在胡同口我见到了陆宏峰。他在路灯下干着四角,孤零零的。我在旁边看了会儿,最后说:“宏峰,我走了。”他嗯了一声,头都没擡。
家�母亲已静候多时,问我去哪儿了。我应付过去。她抱怨说钥匙也没带,幸亏隔壁院有人。我置若罔闻地进了厕所,掏出弹簧刀时大腿钻心地痛。至今我记得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那戳出寸许的刀锋如一片薄冰,隐隐透着丝血腥味,却给人一种绵软的错觉。
第14章
电影一开场我就猛找一通,硬是不见王伟超。由于男女分坐,忽明忽暗中更是连邴婕的影儿都瞅不着。问了下三班的几个呆逼,他们都不知情。事实上能在前仰后合中对我摇摇头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幕布扯在墙上,起风时电影中的人物就跟害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各色声音从空洞的音箱中飘出,再越发空洞地扩散至校园上空。遇到低音时,就像老天爷在打雷。然而,所有人都那样兴高采烈。
大概自小学三年级起,学校就开始定期放映露天电影。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中学时代。印象中除了少数几部儿童题材,大都是些香港武侠片,像邵氏啦、胡金铨啦、徐克啦。偶尔一闪而过的暧昧镜头总能让下面黑压压的脑袋们轰然大笑。我最喜欢的自然是《新龙门客栈》,其次当属《大话西游》。那个国庆节过后的周四晚上放的就是《月光宝盒》。在至尊宝被火烧鸡鸡引起的全场哄笑中,我悄悄退了场。
初中部教学区万籁俱静,操场上的喧闹模煳而圆润,像是来自地下的某种神秘仪式。黑咕隆咚中偶有几扇窗熘出一线微光,给落叶松抹上了一盏金色塔顶。一种隐秘的委屈突然从心底升起,几乎下意识地,我隐去了脚步声。三班教室黑灯瞎火。我踏上走廊,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趟,才惊觉身旁的楼梯口有人。这让我险些叫出声来,对方似乎也吓得不轻。然而我立马发现那是两个人。他们原本抱在一起,此时迅速分开,每人手�还提着一条板凳。我吸了吸鼻子,就放了个响屁。的确是响屁,在这样的秋夜脆生生的,有点吓人。
“严林?”王伟超的声音一如既往,但那丝颤抖逃不出我的耳朵。邴婕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我竟然毫不惊讶。“你个逼放屁了?”他笑着朝我走来。模煳的黑暗中我飞起一脚。王伟超连退几步,踉跄倒地,却连声像样的惨叫都没有发出。简直不可理喻。刚要蹿上去,邴婕拦住了我,确切说是死死抱住了我,她带着哭腔:“不是这样的,严林。”这和傻逼言情剧一模一样的情节令我作呕。而那窜入鼻间的清香、拂人脸庞的柔丝更是让我恶心。摆脱开邴婕我只用了俩字——婊子。她后退两步,靠着墙,已经哭出声来。王伟超说:“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我一字一顿,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婊子。”
回家路上母亲一言不发,连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销声匿迹。只有身下的破车尚在兀自呻吟,让我愈加羞愤难当。母亲进来时,我们已经在政教处站了一个多小时。指针滴答滴答地爬过心坎,我嵴梁挺得笔直,余光却始终摆脱不了身旁的王伟超。我总忍不住跳将起来,再抡他几拳。母亲如一缕清风,携来一片微凉的夜空。她和执勤老师说了几句,便朝我们走来。先是看了看王伟超——她甚至摸了摸他的脸,细声叮嘱一番,就让他走了。然后她转向我,就那么盯着,也不说话。我低着头,一颗心在聚焦的窒息中似要炸开。好在执勤老师上前劝说,母亲方就此作罢。她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走。她在前,我在后。她脚步似飞,我也只能亦步亦趋。直到后来骑上车,驶上环城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在村西桥上,母亲兀地停了下来,干裂的嗓音蔓延至整个夜空:“打啥架?啊?打啥架?真是越长越出息了你!”我僵硬地倚在桥头,摩挲着石狮子,肿胀的目光飘忽不定。月亮趴在水面上,瘦得令人惊讶,简直像一弯挂肉的铁钩。我不由多瞧了两眼。当一缕风拂过,水面荡起破碎的波纹时,那弯铁钩便死死勾住心底,微漾间竟有一种快意扩散开来。良久母亲重又骑上车,我缓缓跟了上去。到家洗漱完毕,刚要进自己房间,母亲叫住了我。至今我记得灯光下那微颤的睫毛和浓郁的煮鸡蛋香味。我擡起眼皮,她就说:“看啥看,还有脸了?”我垂下眼皮,她又说:“低啥头,认罪伏法呢?”按摩完毕,母亲就出了厨房。她边走边说:“切了点土豆片,自己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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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可贺,和王伟超干架后没几天,我就迎来了第二架。虽然从小身体素质好,但我很少与人冲突。然而那天,请原谅——我从未见过那么亮的光头,又淌着汗水,与太阳遥相唿应,晃得人头晕眼花。于是我就推了他一把。我想告诉他即便是高中生,也不应该剃这样的光头。他貌似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不仅反推回来,还指着我说:“肏你妈屄!”于是我来了两拳,又跺了两脚。他就趴到了地上。时值晌午,篮球场像块盖玻片,不远处的食堂人声鼎沸。我刚想招唿大家继续走,脑后就盖来一板砖。于是我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医务室紧急处理一下,我被送到了校外诊所。刚缝完针母亲就赶来了。她发丝轻垂,汗如雨下,砸到我身上简直振聋发聩。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她使劲捏着我的手叫着“林林”。实在太过使劲,我只好答应了一声。她总算松了口气。据说板砖最容易把人搞成脑震荡,而后者的一种临床表现就是痴呆。接下来就是输液,我斜靠在床上,感觉一个脑袋有两个大。情不自禁地,我就想到了被人开瓢的地中海。进而我想到,老天爷貌似搞错了,要说开瓢,再没有比那个光头更合适的了。母亲咨询过医生后就平静了许多,虽然还捏着我的手,但她说:“好了再跟你算账。”说这话时她手心都是汗,丰满的胸部把衬衣撑开一条缝,似有股热气从中溢出,持续地冲击着我的脑门。我赶紧闭上了眼。在气态的酒精海洋中,伤口随着母亲的脉搏轻轻跳动。后来就不跳了。
再后来伤口又跳了起来,隐隐作痛。我睁开眼时发现下体直撅撅的。输液室的门轻掩。也不知哪来的风,窗帘四下飞舞。母亲就坐在窗外,与陈老师闲聊着,声音轻柔却清晰。起初她们说着工资待遇,后来就谈到了地中海。陈老师像是憋不住笑:“乔晓军回来啦!戴了顶帽子,但那个头似乎大了一圈儿。”母亲呸了她一声。陈老师说:“真的,照这个头的规模,地中海这个词儿怕是不够气派了以后。”说着两人吃吃地笑了起来。我刚要喊母亲换药,陈老师压低声音:“哎,你说你姐夫下手挺黑的嗨,给人揍成那样。以前我还觉得乔晓军除了有点秃,还勉强能看,现在咋瞅咋猥琐。”母亲拍拍陈老师肩膀:“噢,妹妹果然品味独特。”两人又是吃吃地笑。透过玻璃我能看到母亲低着头,脑后乌亮的发髻都一颤一颤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总算停了下来。陈老师攀上母亲肩头,声音更低了:“……我品味,我看你姐夫那小眼放着精光,不会在打你注意吧?”“说啥呢,你个死婆娘。”两人扭在一起。“换药!”我梗着脖子朝外面喊了一嗓子。也许是用力过猛,轰隆一声响,脑袋似要炸裂。
那个傍晚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闷声不吭。母亲则不时回头甩出只言片语。她说:“你小舅妈下午来过了,还有赵老师,你瞧赵老师对你多好,别老跟人过不去。”她说:“你饿不饿,想吃点啥?”她说:“有些帐等好了再给你算,趁还能乐呵偷着乐呵去吧。”然而晚饭时,神使鬼差地,我就提到了地中海。我说:“听说乔晓军也给人开了瓢,他脑袋不知好了没?”母亲正给我盛着鱼汤,眼都没擡:“你知道的倒挺多。”我敲着筷子:“这谁不知道啊,早传开了都。”母亲把鱼汤递给我,没有说话。等她给自己盛好汤坐下来时,终于开口了:“有些事儿本想过段时间再说,瞧这情形还是趁这当儿掰清楚得了。都这时候了,严林你就一门心思放到功课上,别老钻那些乱七八糟的。”我擡起头:“啥乱七八糟的?”母亲说:“你自己清楚。”我一字一顿:“我不清楚。”母亲放下勺子:“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清楚了吧?”我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头。而母亲还在继续:“不止一个老师提醒过我了。还有上次跟王伟超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吧?”我埋头把鱼汤喝得一干二净。饭桌上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头在唿唿膨胀。母亲伸手接碗时,我盯着她说:“我自己来。”我费力地晃了晃脑袋,它已经有两层楼那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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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个忧伤的人。对她而言,如果整个九八年尚能有一件好事,大概就是天上掉下个表亲戚。这样说,她老人家肯定会白我一眼:“亲戚就该多走动,来往多自然就熟稔了,毕竟血浓于水嘛。”奶奶的表姨比她还要小几岁,刚从北京回来。按她闺女的说法,这位表姨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念叨她的外甥女,非要接奶奶过去住几天不可。爷爷自然一块去。奶奶的这位远房表妹看起来三十出头,印象中有点肥,硕大的屁股把套裙撑得都要裂开。她丈夫理所当然是个瘦猴,戴个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据母亲说此人曾是我们学校老师,还教过我地理。但我死活想不起来。
之后没几天——我记得头上都还没拆线——我们到平阳作中招应试能力测验。其实也就是配合教育厅做个摸底,回报嘛,分给参与单位几个省重点高中免试指标。与试人员丑其名曰“种子队”,囊括每班前十名,共八十人。原计划去三天,不想临时有变,分成文理科分别测。第二天下午就让我们第一组先行打道回府了。大巴车上远远能看到邴婕,同去时一样,她会时不时地扫我一眼。我老假装没看见。到学校将近四点半,老师嘱咐我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要照常上课。我到车棚取了车,就往家�蹿。出校门时邴婕站在垂柳下,我弓起背,快速掠过。 家�大门紧锁。我刚要掏钥匙开门,却又停了下来。阳光猛烈得有点夸张,把影子狠狠地按在铁门上。口歪眼斜,狼狈不堪。我盯着它怔了半晌,却再没勇气去开那扇门。胡同�一片死寂,连只麻雀都没有。我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同样一片死寂。良久,我还是走向那棵香椿树。
花盆被码到了阳台一角,只剩光秃秃的几把土。我一颗心要从嗓子眼�蹦出,却又暗骂自己神经病。我甚至连母亲有没课都不知道。然而就在下一秒,当瞥见停在院子�的烂嘉陵时,一袭巨大的阴影便迅猛地掠过大脑沟壑。缓缓走下楼梯,我腿都在发抖。阳光折在雨搭上,五光十色,炫目得有些过分。这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初秋傍晚,真是不可思议。
而当站在楼梯口,那熟悉而可怕的声音传来时,说不好为什么,我竟又平静下来。伴着“吱嘎吱嘎”,啪啪声清脆而有节奏,女人的呻吟更像是呜咽,模模煳煳的,时有时无。窗帘半拉,只能看见她的一只脚在男人的腰间兀自摇曳。白嫩的脚底板在脚趾的松放间不时铺延开几道光滑的褶皱,前脚掌通红,像一朵委屈的花。节奏越来越快,在陆永平的喘息中,母亲的哼声越发清晰而急促。我能看到那快速抖动的床单花边儿,像深海中的波涛,又似变幻莫测的水帘。终于,随着母亲一声颤抖的长吟,脚趾紧紧纠结到了一起。屋�只剩喘息声,唯有床单还在轻轻摆动。我望了眼斜挂在天际的太阳,快速穿过走廊。
把自己撂到床上,我辗转反侧。打开录音机,立马又关上。竖起耳朵,没有动静。再打开,再关上,再去听。反复几次后,我腾地从床上弹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我口渴了,人总要喝水吧。然而,那阳光下逐渐拉长的黑影却蹑手蹑脚,滑稽可笑。不到楼梯口,我就听到了父母房间的说话声。“给我干嘛?”母亲的声音冷冰冰的。
“帮个忙,转交给你婆婆总行了吧?”
“我不管。”
“哪来那么多逑事儿?”
母亲没了音。
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玻璃上映着蓝天绿瓦,连前院的房子都倾斜着趴在上面,像下一秒就要倒掉。我看到四条小腿。母亲似乎侧卧着,白皙光洁的小腿间插入一条黑毛腿,突兀得让人惊讶。而两只大脚横亘在圆润如玉的小脚旁,更是荒唐得离谱。不知是不是错觉,床好像在轻轻晃动。
“我叔现在是用钱大户,你也不容易不是?”
“陆永平你啥意思?”
“咳,哥说错话了,说错话了。”陆永平笑呵呵的。
一时没了声响。
“凤兰?”片刻,陆永平轻唤一声。
没有回应。
“凤兰?”
“叫魂儿呢你。”
“我就怕你生气。”
母亲不说话。突然啪啪两声,床“吱嘎”一声响,传来一丝“哦”的低吟。紧接着又是啪啪啪,母亲闷哼连连:“啊哦……神经病啊你。”
陆永平停下来,笑笑:“我妹儿这犟劲儿真是天下无敌。”
“切,那假公济私,谁也比不上你。”母亲声音紧绷绷的。
“大队那点破烂玩意儿放哪儿不是放?养猪场不也干空着?我看你这人民教师经济头脑还不如我婶。”
“那是,谁也没你精啊。”
“你说的对。”陆永平加大马力,床剧烈地摇动起来。十几下后,他又停下:“来吧,凤兰,哥受不了了。”
“你又干嘛——”在母亲的轻唿中,陆永平已经把她扶了起来。我能看到他们蜷缩着的腿。接着,陆永平像个大蛤蟆一样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在床头跪下,捞住母亲双腿,似有一抹黑色在我眼前一晃——母亲重又躺了下去。陆永平啧了一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拍拍母亲的腿,跳下了床,胯下硕大的家伙像个套着塑料膜的铁锤,在落体运动中连蹦了几蹦。其时,只要他擡起头——哪怕再不经意地往窗外扫一眼——就能看见我。可惜没有。他直接转身,弓起背,再次把母亲扶了起来。她有些生气:“你屁事儿真多。”
说不好为什么,当母亲整个出现在眼前时我大吃一惊。那份难得的平静瞬间四分五裂。一朵巨大的白云在窗户上浮动,我脑袋�嗡嗡作响。母亲长发及腰,乌黑蓬松,一身白肉却缎子般紧致。半圆形的乳房尚在微微颤动,乳头挺立其上,像是啮齿动物愤怒的招子。她双臂撑着床,一条大白腿斜搭在黑幽幽的毛腿上,比十月的阳光还要耀眼。乌云般的秀发轻垂脸颊,我只能看到母亲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鼻尖。
“抱紧喽。”陆永平伸手在胯间摆弄了一下,就托住母亲柳腰站了起来。伴着一声惊唿,下意识地,她两臂前伸,环住了陆永平的脖子。“快放我下来,你又干啥?!”母亲扭动双腿,欲向下滑,却被陆永平死死箍住。他嘿嘿两声,抱着她转了半圈。明晃晃的白云下,母亲浓眉紧蹙,朱唇轻启,嘴巴张成一个半圆,似要惊叫出来。一刹那,我以为她看见了我。但母亲只是发出一声猫儿似的低吟。她长腿夹着陆永平的腰,还真像一只攀在树上的母猫,连乳房都被挤成两个圆饼。我环顾四周,一片颓唐之色。唯独太阳还是那样明亮,令人不堪忍受。
就这一眨眼功夫,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隐隐听到几声噼啪脆响,母亲急吼吼地:“陆永平你疯了,快放我下来!”疑惑间,他们已经出现在客厅。虽然只是穿过了一道门,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变一个大魔术。“到底干啥啊你?”母亲扭动着身体,俏脸通红,长发湿漉漉的,“快放我下来,听到没?!”
客厅门关着,但通过狭长的侧窗刚好把两人尽收眼底。陆永平哑巴一样闷声不吭,在客厅中央转了半圈,才把母亲放到了沙发上。隔着七八米远,我也能瞧见他嵴梁上一片通红,而淋漓大汗正潮水般涌过。
不等母亲两腿放下,陆永平就扶着腿弯,把它们掰了起来。然后他压低身子,顺手在胯间撸了几下,便腰部一沉。母亲深陷在沙发�,伴着一声闷哼,两腿徒劳地挣扎着。“快放开我,有病吧你!”她声音脆生生的,衍射出一种草绿色的恼怒。而陆永平是只闷声不响的蛤蟆,两手撑着沙发,毛腿紧绷,开始挺动腰部。一时间,黑瘦的屁股像两个铁球,凶狠地砸向沙发上的肥白大肉臀。他动作缓慢,却有条不紊。每伴着啪的一声巨响,肥腻的白肉便波涛滚滚,似有一抹莹白亮光婆娑着铺延开来。陆永平的喘息几不可闻,母亲的嗓间却溢出一种绝望而惊讶的颤抖声,像是一股气流正通过喉咙被猛烈地挤压出来。除了嗷嗷嗷,她再说不出一句话。狰狞的阳具像个铁梨,反复耕耘着苍茫雪野上的肥沃黑土。很快,似有泉水汩汩流出,连拍击声都染上了湿气。沙发腿蹭在地上,不时吱咛作响,令人抓狂。陆永平越搞越顺手,他甚至借着沙发的弹性,一顿三颤。母亲的声音变得低沉,却越发抑扬顿挫。突然她死死勾住陆永平的嵴梁,喉咙�没了声音,只剩下模煳而急促的喘息。陆永平快速而猛烈地砸了几下,迅速抽出。他不得不拽住母亲的一只手。就这一霎那,母亲发出一种瘦削而嘶哑的长吟,似有空气在喉咙�炸裂,迸发出无数细小碎片。与此同时她小腹筛糠般挺了挺,股间似乎喷出一道液体。那么远,在岔开的黑毛腿间一闪就没了影。我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然而紧接着又是一道。过于平直的抛物线,算不上漂亮。再来一道。母亲整个人都瘫到了沙发上,全身闪烁着一层温润的水光,像是预先凝结了这个十月傍晚的所有甘露。陆永平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我发现他屁股上都爬满了黑毛。半晌,他在沙发上坐下,托住母亲耷拉在地上的腿,放到了自己身上。
“咋样?爽不爽?”陆永平来回摩挲着母亲的小腿。回答他的只有轻喘。他又叫了几声“凤兰”。母亲双目紧闭,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只有身体尚在微微起伏。那簇簇湿发缠绕着脸颊、脖颈、锁骨乃至乳房,也紧紧缠住了我。陆永平俯身在母亲额头轻抚了下,她立马扭过头,并猛踹了他一脚,冷冰冰地:“有病治病去!”陆永平也不说话,起身去抱母亲,一阵噼啪脆响后又坐回沙发上。母亲两腿岔开,骑在黑毛腿上,细腰被陆永平死死箍住。她无言地挣扎了几下,就撑住沙发不再动。一道瘦长的阳光倾泻而下,直至点亮屋角的水族箱。�面红通通的,像是盛了一缸发酵的尿。我说不好那�还有没有活鱼。只记得那会儿母亲头发真长啊,也不分叉,如一袭黑亮的瀑布奔腾而下,在髋骨上激起一湍心形的尾巴。瀑布下的胴体莹白健美,像猛然暴露在天光下的水生生物。两年后当我听到许巍的《水妖》时,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彼时的母亲。发怔间传来“啵啵”两声,有点滑稽,这种声音应且仅应出现在动画片中。母亲不满地啧了一声,陆永平却呵呵笑:“凤兰,你奶子真好。”然后他长唿一口气:“再来?”
屋�两人大汗淋漓。如果他们愿意,就能透过窗户欣赏到同样大汗淋漓的我。这让我心痒难耐,嗓子�却似火烧,像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陆永平低头捣鼓好一阵。接着他抚上母亲柳腰,又拍拍那膨胀着的肉屁股,哀求道:“动动嘛凤兰,哥这老腰板儿真不行了。”母亲两臂伸直,撑着沙发背,像是没听见。陆永平猛地抱紧她,滑过锁骨,顺着脖颈去亲吻那轻扬着的脸颊。母亲撇头躲过去,似是说了句什么。陆永平叹了口气,轻拥着母亲,就颠起了毛腿。随着发丝轻舞,肥臀上又荡起白浪,偶尔两声轻吟几不可闻。
不多时,陆永平黑脸在母亲胸膛间磨蹭一番,突然故技重施,攀上了她的俏脸。母亲梗着脖子,拼命向后撤。陆永平腾出一只手,托住沉甸甸的大白屁股,用力颠动起来。母亲“啊”的一声娇吟,接着闷哼连连,再接着就只剩呜呜呜了。长发乱舞之际,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连沙发垫的窸窣声都消失不见。这时座钟响了,一连敲了五下。缓慢,低沉,悠长。两人雕塑般一动不动。待余音消散,母亲说:“再这样滚蛋。”屋�静得可怕,仿佛有一枚枚铁钉从她口中射出,在凝固的空气中穿梭而过。我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喝水的。
许久,陆永平说:“好好好。”他声音硬邦邦的,像腰间别了根棍子。很快,他又动了起来。只有叽咕叽咕声,异常刺耳,让人恍若行走在干涸的河床上。陆永平高高支起,再轻轻放下。“叽咕叽咕”也越发响亮。我不由想起淤泥中的泥鳅。猝不及防,母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生生憋住,但马上——像是冰川下的小河,笑声再次流淌而出,轻快而绵长。她笑了好一会儿,连腰都直不起来,整个上半身都隔着陆永平伏在了沙发背上。我能看到她晃荡中的闪亮黑发,腰间绽开的皮肤皱褶如一朵汗水浇灌的兰花。陆永平不得不停下来。他的半张脸都笼罩在飞瀑下,露出的一只小眼正越过母亲肩膀直愣愣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突然,他说:“你个骚货让你笑。”像是锣镲在敲击,他声音都火星点点。不等我反应过来,屋�已啪啪大作。母亲猛然扬起头,死死攥住了陆永平肩膀:“啊……说……谁呢……你。”陆永平索性捧住两个屁股蛋,开始大力抽插。直到母亲猛拍肩膀,他才停了下来。
一阵喘息过后,母亲说:“我脾气不好,你别惹我。”陆永平只是笑笑,仰头把自己陷在沙发中。兀地,他说:“乔秃头没再操蛋吧?”母亲的声音细碎清脆:“有的事儿不用你管,你动静闹那么大,让我在学校咋办?”陆永平撇撇嘴:“堵了他家几次门,都让这孙子给熘了。哥跑到学校也是没法子嘛。”母亲没接茬,半晌才说:“把人揍成那样,你胳膊倒好得挺快。”“谁说好了,还疼着呢,”陆永平擡擡左臂,呵呵笑着,“也怪哥流年不利,搞个乔秃头都能把胳膊折了。”他顿了顿,瓮声瓮气:“其实你能记得,哥就知足了。”母亲不再说话。陆永平又挺动起来。他撩起长发,轻抚着母亲的嵴背,下身的动作逐渐加快。母亲左手搭在陆永平肩头,右手撑着沙发背,俏脸轻扬,溢出丝丝呻吟。她丰满的大白腿蜷缩着,两个肥硕的屁股蛋像注水的气球,在啪啪声中一颠三晃,波澜重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永平猛地停了下来。兴许是惯性,母亲又兀自轻晃了好几下。然后她挺直嵴梁,大腿都绷了起来。陆永平拍拍肥臀,笑着说:“继续啊。”母亲呸了一声,脸撇过一边。接着,像是突然想起来,她轻晃着脑袋:“你在这儿,沙发垫都得洗。”陆永平没说话,而是一把抱紧母亲,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丰乳间,嘴�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呢喃。像是和尚念经,又像是婴儿撒娇。母亲似是有些不知所措,接连拍了他好几下:“刚忘说了,前阵子林林去养猪场了。”陆永平这才擡起头:“咋了?”母亲没吭声。陆永平揉着大肉臀,说:“你又瞎想,林林只是敏感,不想跟我这姨夫有啥牵扯罢了。”母亲还是不说话。她屁股红通通的,变幻着各种形状。“哎呀——”陆永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刚去过猪场,啥也没动。”“再说,也没啥好动的。”他坐直身体,又扭了扭腰。母亲似乎还要说什么,但陆永平一把掰开大屁股,开始快速耸动。我隐隐能看到茂盛的毛发和殷红的肉,却又那么模煳,像是头脑中的幻觉。母亲“嗷”地一声惊唿,又压低声音,轻轻吟叫起来。长发飞舞间,她露出一道诱人的嵴沟,塌陷着的柳腰像一弯精弓,使得肥臀格外突出,饱满得令人发指。
太阳浸出一丝血红时,母亲又一次颤抖着趴在陆永平身上。我感到浑身黏煳煳的,像是被浇上了一层沥青。不远街口就有个卤肉作坊,幼年时我老爱看人给猪拔毛。伴着皮开肉绽的爽快,猪的灵魂像是得到了一次洗礼。我却被钉在院子�,连唿吸都那么困难。后来陆永平把母亲抱起,重又走向卧室。在门口,他把母亲抵在挂历上,猛干了好一阵。母亲像只树懒,把陆永平紧紧抱住,搁在肩头的俏脸红霞飞舞。至今我记得夕阳下她的那副表情,像是涵盖了人类所有的喜怒哀乐,那么近,又那么遥远。还有那幅旧挂历,上面立着三个解放军战士,最左边的陆军颇有几分地包天嫌疑。母亲经常开玩笑说:“看见了吧,地包天也能当模特!”可我分明又记得,他们不是抵着挂历,而是抵在侧窗上。米色窗帘掀起半拉,我只能看到母亲光滑的嵴背和肥白的肉臀。圆润的臀肉在玻璃上被一次次地压扁,氤氲间留下一个模煳而雪白的印迹。一刹那,我以为冬天到了。
当卧室的呻吟越发高亢之际,我像口闷钟,跌跌撞撞地进了自己房间。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十月傍晚,空气�竟弥漫着一股焚烧麦秆的味道。我砰地关上门,连玻璃都在震动。捏了捏拳头,粗砺的天空便唿啸着涌动而来,将我死死缠住。 第15章
至今我不吃糖油煎饼。该不良习惯一度让陈瑶十分惊讶,她无法容忍我对家乡特产这种“不近人情的否定”。软硬兼施均未奏效后,她断定我“这种男的”靠不住。她摇头晃脑道:“试问,你怎敢奢望一个背叛家乡土特的人有一天不会背叛你呢?”说这话时,她娇嫩的乳房正绽放在大学城宾馆廉价而局促的空气中。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冲向了卫生间。当油腻的糖煳从口中喷薄而出时,外面响起肆意的大笑。
陆永平进来时我就在吃糖油煎饼。我真是饿坏了,一口下去就是小半个。随着那油炸的甜蜜滚入胃�,我总算抓住了点什么。陆永平倚着门,黑幽幽的影子斜戳在墙上。他连咳了好几声,像是要在村民大会上发言。遗憾的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直到我端起搪瓷缸,陆永平才开口。他笑着说:“走,外边儿去啊,姨夫请客。”搪瓷缸滚烫,于是我又把它放回了桌上。我扭过脸,盯着陆永平。他已经穿上了一条长裤,黑毛环绕的肚脐像个山野洞窟。我想对他说“滚蛋”,但随食物残渣喷射而出的却是“哌哌”。其实也不是“哌哌”,更像一个闷屁或者脖颈折断的声音。我只好加快咀嚼,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效果好多了,我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吓人。陆永平笑了笑,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衬着橘黄色的木门,他长脸通红,油光闪闪,像是在烧红的铁块上泼了一勺桐油。我扭身揭起搪瓷盖子,混着榨菜味的热气升腾而起。在惨白的灯光下,我似乎听到了铁块上溅起的“呲呲”声。
那个永生难忘的傍晚,我背靠着门站了许久。起初还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后来屋�就暗淡下来。我侧耳倾听,一片死寂,连街上的喧嚣都没能如约而至。躺到床上,我闭上眼,顿觉天旋地转。有那么一会儿我感到自己悬浮在空气中,似乎扑棱几下胳膊就会冲破屋顶,升入夜空。再后来,空气变得粘稠,周遭忽明忽暗。我发现自己在环城路上狂奔。瘦长的树影宛若跳跃着的藤条,不断抽在身上。我跑过桥头,在大街小巷�七弯八绕后,总算到了家门口。气喘吁吁地,我走进院子。母亲从厨房出来,问我吃饭没。我说没。她说那快来。灶上煮鳖一样,也不知炖着什么。飘香阵阵中,我垂涎三尺。母亲却突然闷哼一声。我这才发现她撅着雪白大屁股,坐在一个男人胯上。背景一片模煳,只有耀眼的白臀无声地抖动着。那波波肉浪像是拍在我的脸上。我叫了声妈,她扭过脸来,张张嘴,却是两声颤抖的娇吟。接着啪啪脆响,男人笑出声来,如同火车隆隆驶过。那条狭长的疤又在蠢蠢欲动。我放眼厨房,空无一物,连灶台都消失不见。心急火燎地冲向卧室,一阵翻箱倒柜,我终于在床铺下摸到那把弹簧刀。它竟裹在一条内裤�。我小心取出,凑到鼻尖嗅了嗅。冰冷依旧,却挥发出一股浓烈的骚味。这无疑令人尴尬而恼火,但我还是别无选择地弹出了刀刃。锵地一声,屋�一片亮堂。那瞬间射出的白光如一道暴戾的闪电,又似一缕清爽的晚风。喘息着睁开眼,我早已大汗淋漓。月光清凉如水,在地上浇出半扇纱窗。我感到裤裆湿漉漉的,就伸手摸了摸。之后,肚子就叫了起来。喉咙�更是一片灼热,连头上的伤口都在隐隐跳动。我从床上坐起。除了梧桐偶尔的沙沙低语,院子�没有任何响动。 然而,刚开门我就看到了陆永平。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院子�,眼巴巴地望着月亮。那毛茸茸的肚子像个发光的葫芦,反射着一种隐秘的丛林力量。其时他两臂下垂,上身前倾,脖子梗得老长,宛若一只扑了银粉的猩猩。我眼皮一下就跳了起来。就这一霎那,他转过头来。至今我记得那张脸——如同被月亮倾倒了一层火山灰,朦胧中只有一双小眼兀自闪烁着。唯一有自主意识的大概就是嘴�的烟,瞬间就短去了一大截。我心�立马擂起鼓来,连掌心都一阵麻痒,脚步却没有任何停顿。从他身边经过时,我感觉陆永平是尊雕塑。所有房间都黑灯瞎火,院子�银白一片,像老天爷摁下的一张白板。没有母亲的动静。我径直进了厨房。 开了灯我便对着水管猛灌一通。橱柜�放着多半盆糖油煎饼,应该是下午刚炸的。母亲很少搞这些油炸食品,总说不健康。不过多亏了奶奶,从小到大这玩意儿我也没少吃。前两天她老人家打电话来,我扯两句就要挂,她说让你妈炸点煎饼,可别忘了上供。多么奇怪,即便如此忧伤,奶奶还是相信老天爷。我捏起一个油煎,咬上一口,才慢吞吞地泡了两袋方便面。那是本地产的清真面,当时刚流行酱包,吃起来挺新鲜。搪瓷缸我也记忆犹新,屎黄色,侧身印着小熊猫吃竹笋,手柄处有一行红字:教师节快乐!我忘了那晚陆永平在厨房站了多久。只记得在我狼吞虎咽时,右侧墙上老有个巨大黑影在轻轻摇曳。他或许连屁都没放一个,又或许发出过几个拟声词,再不就絮叨了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而我,只是埋头苦干。我太饿了。大汗涔涔中,褐色糖浆顺嘴而下,甚至淌到手上,再滴落缸�。我把手指都吮得干干净净。
等我吐着舌头从搪瓷缸上擡起头,陆永平又进来了。这次他套了件白衬衣,没系扣子。说不好为什么,当这个大肚皮再次暴露在灯光下时,我多少有些惊讶。我老觉得屋�有两个陆永平,以至于不得不扭头确认了一番。这次他走到我身边才停下来,单手撑墙,摆出一副西部牛仔的姿势。我发现他穿着父亲的凉拖。“你头咋回事儿?”陆永平笑眯眯的。
我没搭理他,又捏起一个煎饼。我还是饿。我说服自己:毕竟中午只吃了份盒饭。
“现在不要紧了吧?”陆永平干笑着在我身旁矮凳上坐下。真的是矮凳,很矮,相当矮,以至于他需要仰起脸来看我。于是他就仰起了脸:“泡面最好不要吃,还有这油炸食品。特别是你这种情况。”他指了指脑袋:“对伤口不好。” 我撇撇嘴,端起搪瓷缸,把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了。 “你说你——哎,都是姨夫的错,姨夫没能遵守诺言,”陆永平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以说是,啊,百分之一百的责任,咋办随你说。”他上身挺得笔直,两手搭拢在膝上,看起来像个憨厚的和尚。轻叹口气,他又继续道:“有啥委屈别憋着,你这样,我和你妈都不好受。”
一下子我像掉进了火炉�,不由腾地站起来,对着陆永平就是一脚。他两臂前伸,晃了几晃,终究还是应声倒地。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爬满黑毛的大肚皮闪耀着奇怪的光,让人心�一阵麻痒。
陆永平腆着肚子也不说话,半晌才夸张地哎呦一声,缓缓爬了起来。他边拍屁股边嘟囔:“啥狗脾气,姨夫可没坏意思,你别老往歪处想。”他弯腰扶起凳子,又说:“姨夫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快滚。”我脸红脖子粗,声音却低沉得像把矬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陆永平像是没有听见,兀自把矮凳往后挪了挪,重又坐下,“小林啊,姨夫知道你妈在你心�分量重。”
我脸上登时大火燎原,硬邦邦的目光在厨房环视一圈后定格到了门外。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就张了张嘴。我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很正常,真的正常啊小林。谁没年轻过啊,青春期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也是……”陆永平支吾半晌没了音。
银色的院子像张豆腐皮,被竹门帘切成条条细带。我瞅了一会儿,觉得眼都要花了,只好坐了下来。我咬了口油煎。
“小林?”
我又咬了口油煎,胳膊支在桌楞上,总算踏实了点。
“宏峰他奶奶那时候也是……啊,那叫一个俊,自然——不如凤兰,不如你妈。但在我眼�,别看崽子一大熘了都,在我眼�……”陆永平磕磕巴巴,欲言又止。我忍不住瞟了一眼。他低着头,脑门亮晶晶的。“姨夫早早没了爹,寡妇门前是非多嘛,你也知道。”他擡起头,正好撞上我的目光,就笑了笑。完了又从兜�摸了支烟,拍拍我,要火机。我摇了摇头。他起身在灶上点着,喷了两口烟,又指指我的脑袋。我愣愣地看着,一时有些恍惚。老实说,我无法想象陆永平他妈年轻时怎么个俊俏法。“你委屈我知道,姨夫太能理解了。”他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陆永平站在月光下,岔着腿,像被什么硬拽到那儿似的。不一会儿,他又走了进来。“那会儿老五——”他在矮凳上坐下,扬扬脸,“就宏峰他小姑,还没断奶,他奶奶就每天垂着个奶子在眼前晃。那会儿生活条件太差,家�又穷,姨夫瘦得跟草鸡似的,整天就计较着一个事儿,就是,咋填饱肚子。白面馍都是弟弟妹妹吃,我从没吃过。别说白面馍了,有窝窝头就不错了。所以说啊,你们现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陆永平笑了笑,跟刀割似的。我低头瞅着手�的半个煎饼,突然就渴得要命。“这吃个奶也是事儿,老四三岁多了,看见妹妹吃,也要抢,不给吃就哭。他奶也没法子啊,熬不过就让他啜两口,这一啜老三又不乐意了。这屄蛋子儿七八岁了都,我就上去揍他,不等巴掌落下他就哭,这一哭我妈也跟着哭。后来她干脆往碗�挤两嘴,谁喝着就喝着。”陆永平叹口气,掐灭烟头,依旧垂着脑袋。“有次我给公社割猪草回来,一眼就瞥到灶台上的奶。也就个碗底吧,但那个香啊,满屋子都是那个味儿。我没忍住,端起碗就是咕咚一声,啊,完了又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他奶从�屋出来正好瞅见。”陆永平顿了顿,接着说:“我哪还有脸啊,转身就跑了出去。这一跑就是老远,深更半夜才回了家。他奶倒跟没事儿人一样,从没提过这茬。后来碗�的奶明显多了,我却再没碰过。”那晚的空气海绵般饥渴,搞得人嗓子�直冒火。时不时地,我就要瞥一眼水龙头。
“其实也偷尝过两次,没敢多喝吧,甯肯最后倒掉。”陆永平笑笑,抹了把脸。他声音明晃晃的,让我想起月下的梧桐叶子。“老三老四也就闹个古怪,后来都不喝了。我看那个大奶子晃来晃去,说实话,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第一次心�发痒。痒到……痒到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唉,就这么有天晚上我偷偷摸上他奶的床,去喝奶,她就假装不知道。我还自作聪明了好一阵。这事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有次她说,小平啊,你这样老五就不够了。我又羞又急,就说,老臭包能喝,我为啥不能喝。他奶就不说话了。你想这奶能有多少,这么连着几次,哪还有啊。老五吸不出奶,哇哇哭。他奶哭,我也哭。”说着陆永平撇过脸——或许是盯着门外——半晌没吭声。
周遭静得有点夸张,我只好轻咳了两声。陆永平却不为所动。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喝口水时,他终于把脸拿了回来。“后来,”他说,“后来……”语调一转,他突然拍拍我:“你还听不听?”我不置可否。“那——给姨夫倒点水去。”我觉得自己应该愤怒,但犹豫半晌还是站了起来。等我倒水回来,陆永平手�已经捏了个油煎。此种局面让我显得十分被动。于是,我又返回给自己倒了点水。就接在搪瓷缸�,很快泛起一层油花。陆永平油煎下肚才开了口。他说:“真鸡巴烫。”我说:“啊?”他说:“水啊。”我晃着搪瓷缸不再说话。“后来……后来……说到哪儿了?后来我忍了几天,心�又开始发痒。最后还是摸他奶床上了,一个礼拜啜一次吧,有时候就干含着,也不吸。他奶再没提过这茬。当然男女那点事儿我早懂了。老臭包到家�送白面我又不是没碰到过,傻子都知道他图个啥。”我问他老臭包是谁。陆永平哼了声,淡淡道:“就一补鞋的呗,打小冻坏了腿,娶不着媳妇,论辈份还得管我叫叔,后来在平河洗澡淹死他娘了。”说完他端起杯子抿了口,于是水汽就哈在他脑门上,使后者愈加闪亮。我不由把搪瓷缸晃得更快了。
陆永平却不再说话。他放下杯子,瞅瞅我。“完了?”我声音细细的,像被人捏住喉咙硬挤出来似的。“那可不,你还想听啥?”陆永平笑了笑。我哦了一声,就垂下了头。水汽袅袅,裹着丝榨菜味,拂在脸上油乎乎的。我忍不住喝了一口,烫得差点把搪瓷缸扔掉。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舌头都熟了。我不得不把它吐出来,像狗那样哈着气。就在这时,陆永平的声音再次响起:“后来不知不觉就跟他奶奶有了那事儿。就是那事儿。很自然,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她连反抗都没有。刚开始怕怀上,提心吊胆,呵呵,后来计划生育搞下来,全村结扎,妈个屄的,连寡妇都没放过。这倒方便了我,几乎每天都要折腾,直到厂�送我去读夜校。”说这话时他始终低着头,那张长脸埋在阴影中,额头上的汗水汹涌得如同十月的大雨。我愣了好一会儿,轻轻地把搪瓷缸放回桌上,却咚得一声巨响。缸�的热水跃出来,溅在脸上,丝丝冰凉。
好一阵没人说话。这不是个好现象。无论如何,总要有人说点什么。于是我就张了张嘴,我说:“唉。”我感到嗓子眼�卧了条蛇。陆永平扫了我一眼,又垂下了头。他也说了声唉。于是窗外就刮起了风,梧桐的沙沙低语也爬了进来。半晌,陆永平擡起头——他已经挺直腰杆,衔上了一支烟——死死盯着我。那样的目光我至今难忘,像水泥钉钻进墙�时边缘脱落的灰渣。他张张嘴,又把烟夹到手�:“这事儿姨夫只给你说过,可不许乱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拈起了一只油煎。“以前姨夫给你说的……”陆永平把烟衔到嘴�。
“啥?”我飞快地鼓动腮帮子。
他咬着过滤嘴,摸了摸口袋,再次把烟拿回手�:“想不想搞你妈?”他瓮声瓮气的,肚子涌出一袭明亮的波浪,看起来无比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踹一脚。于是我就踹了一脚。我感到头发都竖了起来。陆永平倒地的动作和刚才并无二致,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轻蔑一笑便把我从错置的时空中揪了出来:“你跟我差不多,就是没我的胆罢了。”我蹿上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我想告诉他“再鸡巴胡说,老子宰了你”,却一个字都崩不出来,只觉得满手油腻,恍若握着一条狡猾的巨蟒。半只油煎顺着他的脖子熘过衣领,滑到了肚子上。陆永平脸更红了,却笑得越发灿烂。我松开手,一屁股跌回椅子上,大口喘气。 第16章
那晚月光亮得吓人。我站在院子�,捏着一只油煎,不时扬起脖子啜上一口。等陆永平进去后,我仿佛才终于想起了母亲。父母卧室亮起橘色的床头灯,透过窗帘的部分变成了粉红色,像一张一阖的昆虫复眼。偶尔一袭阴影戳上窗帘,我就心�一紧。我不知道陆永平在干什么。月光浇在树上,激起一缕清凉的风,连梧桐的影子都流动起来。除此以外,天地之间再没任何声响。陆永平很快就出来了。他叉着腰站在我面前,望了眼月亮,小声说:“你知道姨夫那次跑到哪儿?”我没吭声。“平河大坝上。那天也是大月亮,我在坝上躺了好久。”陆永平挠挠肚皮,又指了指月亮,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卧室传来母亲的声音。起先很朦胧,突然变得尖利,然后她急吼吼地叫了声“陆永平”。声音很快低下来,却如同脚下的影子一样清晰。我心�咯噔一下,月光似乎更亮了。
或许喝了太多水,我像只癫狂的气球,走起路来咣当作响。这让我莫名羞愧,一瞬间连膀胱都要炸裂。我只好拽了拽陆永平。他回头,示意我放心。放个屁心,我转身熘出客厅,不到凤仙花丛就急不可耐地掏出了老二。随着那道万有引力之虹奔腾而出,裤裆�发酵多时的杏仁味也一并弥漫至月下。我嘴�叼着油煎,喉咙�忍不住咕咚一声。那泡尿实在太长了,长到我突然觉得头顶的月亮是老天爷的监视器,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尿下去了。转过身时,陆永平蹲在走廊�,父母卧室响起散乱的噪音,像是老鼠的哼唧,又似指甲磨蹭在水泥地上。母亲不时轻唿一声“陆永平”,清晰却又朦胧。我又扭头扫了一眼月亮——毫无疑问,有生以来,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月亮。
陆永平进去时,臃肿的黑影砸在我身上。于是我的腿就有点发软。为了避开他的阴影,我只好蹑手蹑脚地错开身子。这让我显得十分窝囊,以至于差点笑出声来。陆永平的蹭地声却一如既往。很快,噪音消失不见,母亲轻声说:“放开。”真的很轻,如同一根银针直刺而来。我不由一个趔趄,仿佛刚从梦中惊醒,又像一个濒死之人浮出水面。深吸口气,我捏捏油煎,慢慢靠近卧室门口。首先看到的当然是陆永平。他叉着腰,一动不动,却挡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我只好偏了偏脑袋。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只乳房,圆润饱满,被橘色灯光抹了层蛋清后又平摊在初秋的空气中。顶端的深色突起拉出一条夜的波纹,再悄悄蔓延至肋下。小腹平坦而温暖,偶尔滑过几片斑驳的光影。母亲平躺着,两腿伸得笔直,凉被斜搭在身上,却不能阻止那抹黑亮从阴影�肆溢而出。霎那间,一眼熟悉的暗泉开始在心间跳跃,我不由屏住了唿吸。
陆永平扭头瞅了我一眼。灯光把他的脑袋无限放大,再顺着天花板抛到客厅,让人恍若头顶飞过一团乌云。他冲我作个手势,就飞快掰回了脑袋。在一片光怪陆离中,他俯下身子,唤了声凤兰。“放开。”母亲的声音波澜不惊。伴着几丝吱咛,她又冷冰冰地补充一句:“快点。”说这话时,她一条腿蜷缩起来,另一条甚至离开床面凭空蹬了蹬。那么近,脚趾纠结起又舒展开,在我心�涌出一朵热辣辣的水花。顺着大腿往上,掠过轻抖着的胸脯,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的腋窝。稀疏的毛发卷曲而细长,隐隐分泌着一丝委屈和不安。也就是此时,我才发现母亲两臂伸在脑后,被一条皮带缚在床头栏杆上。那个木雕栏杆我记忆犹新,黄白相间,两侧飞舞着硕大的喜字,中间盛开着几朵镂空的什么花。母亲的手腕暴露在阴影中,洁白得刺目。虽然早有准备,我还是大吃一惊。刹那间连灯光都硬了几分。而等我看到母亲眼前蒙着一条长毛巾时,一坨巨大的铅坠开始在胃�缓缓下沉。瞥了眼昏黄的床头灯,我感到膀胱再次膨胀起来。
接下来的事儿像是幻灯片。陆永平似乎说了句什么,母亲索性挣扎起来。橘色的光笼罩着白嫩的臂膀和温润的脸颊,她轻咬嘴唇,像条翻塘的白鱼。乳房必然会抖动,小腹也会起褶子,长腿会在扑腾中抖开凉被。于是沉闷的咚咚声中,凉被顺着床沿徐徐滑落。我捏着油煎,冲陆永平招了招手。我想说这一切太夸张了,像拍电影,我不大受得了这个。但陆永平没能看见。他半蹲在床头,轻抚着母亲的胳膊。好一会儿,母亲总算安静下来,无声地喘息着。她两腿蜷缩,胯间大开。于是我看到了那抹在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的肉。茂密的森林下,肥厚的两片肉唇紧夹着偏向一侧,隐隐迸发出一道灰蒙蒙的亮光。瞬间,橘色的空气都在颤动。我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转向客厅,再顺着门缝熘进院子。除了模煳的一缕银色,那�一无所有。但我还是瞥了好几眼,仿佛真有什么人会突然从那儿蹦出来似的。目光返回卧室时,我发现那抹芜杂而朦胧的肉色间沾着几缕白色细线。犹豫片刻,我才确定那是卫生纸屑。床边的垃圾篓�溢出白色亮光,似有一股酸腥气体在房间�游荡。这让我嗓子眼直发痒,像被猛然抛入了空旷的沙漠,连伤口都在粗砺的烦躁中跳跃起来。我咬了口油煎。
陆永平就那么蹲着。他扫我一眼,握着母亲的胳膊肘,说:“妹儿啊妹儿,就这最后一次了,你就成全哥吧。”
母亲压低声音:“真你妈变态,快给我放开。”她的脚踏在床上,咚的一声,说不出的空洞。
陆永平叹口气:“别看哥嘴碎,那都是瞎碎,真到正经事儿上,笨得他妈的不如猪。凤兰啊,这辈子哥都认了,娶了你姐这个泼妇。哥有时真是……”他脑袋越垂越低,终于抵住了床沿,大手却把母亲的胳膊攥出个红圈。
“疼,你快给我放开,”母亲扬了扬下巴,“你家的事儿咋也轮不到我来操心。”
“哥给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以为我开玩笑?”陆永平猛地擡起头,声音提高了八度:“那年哥第一次去你家,腊月二十四。大雪纷飞的,你在院子�压水,穿着个花棉袄,小脸红嘟嘟的,俩麻花辫一甩一甩。咣地一下,哥就啥都不知道了。”陆永平唿吸都急促起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连虎背熊腰都一耸一耸的。我搞不懂他什么意思。
“你小点声。”母亲把脸撇过一边,毛巾让她的下巴显得越发小巧。陆永平又蹲了一会儿,似乎等着母亲再说点什么。遗憾的是她像睡着了一般,再没任何动静。半晌,陆永平叹口气,撑着床沿站了起来。他长长地哼了一声,似是有火车从身上驶过。完了他瞥我一眼,转身坐到床上,低下了头。再没人说话。我听得见院子�的风声,叮铃铃的,像真是镀了层银。母亲两腿交叉,一动不动,只有小腹尚在轻轻起伏。陆永平则痴迷地盯着自己的脚——或许吧,谁知道呢。我嘴�的咀嚼也只好停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永平轻咳一声,扭身摸上母亲的大腿,叫了声凤兰。我从未听过那种声音,平滑而紧绷,就跟不是他发出来的一样。瞬间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而陆永平已经一路向上,攥住了母亲的左乳。于是它就呈现出各种形状。母亲啧了一声,却没有动作。陆永平就得寸进尺地俯下身去,滑过小腹,含住了另一只乳房。母亲又啧了一声,摆正脸,说:“干嘛呀你?”陆永平没有回答,而是索性一手一只,揉搓几下后,挤到一起,快速抖动起来。那两抹嫣红像是白浪中凋零的花。母亲咬咬嘴唇,说:“行了你。”她的声音也像被巨浪卷过。陆永平总算停了下来,他老牛般喘了口气,又叫了声“凤兰”,便把大嘴压了下去。一时屋�“吧砸”肆起,并隐隐伴着一种小孩撒娇似的哼唧。父亲的拖鞋掉在地上,啪地脆响,在寂静的夜晚夸张得离谱。母亲终于哼了一声。她张张嘴,却没说什么,而是把脸撇向了一旁。那对抵在床尾的脚神经质地跳了跳,脚趾都纠结起来。我又咬了一口油煎。我觉得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腮帮子理应有使不完的劲。
后来陆永平起身,面向我。灯光把他的影子飞快地砸了过来。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油然而升,再被巨大的心跳声碾至四面八方。我扫了眼床上的莹白胴体,简直喘不上气来。但陆永平只是脱去了衬衣。他伸了根手指,示意我再等等,完了就又伏在母亲身上。在脖颈处拱了一会儿,他一路向下,最后分开大白腿,埋首胯间。我不由目瞪口呆。老实说,这种画面我在毛片中都没见过。整个过程母亲一声不响,这下却泄出一丝低吟。陆永平擡头笑了笑。“笑个屁,要么闪开,要么你就麻利点,别磨……磨……”母亲扬了扬下巴,饱满的双唇轻颤几下,却没了音。那晚我斜靠着门框,不时啜一口油煎,经过漫长而无声地咀嚼后,再吞咽下去。说不好为什么,这甚至让我获得了一种仪式感。类似童年时无数个奇妙的夜晚,我偷偷起床,盘腿打坐,以期某种并不存在的功力日益精进。但陆永平无疑具有一种我无法否认的功力——谁也无法否认。他像头拱白菜的猪,让母亲先是咬紧嘴唇,后又发出一阵呵呵的哈气声。那种破碎而浓重的声音我至今难忘,像是在坎坷小路上崎岖而行,于颠簸的惊讶中浮起一池愉悦的涟漪。还有母亲颤抖着的乳房——当她在吱咛中握紧拳头,欠起身子时,就会掀起一袭淡薄的阴影,斜斜地切入黑暗,再消失不见。也许是为了让乳房安分点,陆永平绕过腿弯,重又攥住了它们。与此同时,他的脸堵在胯间,把母亲整个下半身都拱了起来。于是大白腿便搭在陆永平肩头,在身下沉闷而刺耳的噪音中轻轻晃动。圆润而温暖的足弓蹭在陆永平汗津津的背上,不时绷紧的弧度像朵被迫绽放的花。橘色灯光让人恍若置身烤箱内部,那片粗砺的朦胧似是化不开的热气。而母亲,则是一块沁凉的软玉,周身涣散的白光都透着股凉意。她脸扭在一旁,毛巾束缚着的头发垂在肩头,湿漉漉地摩挲着锁骨。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摇了摇头,说着别别别,却夹紧了陆永平的脑袋。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中,她小腹挺了挺,长腿无力地摊开,在床铺上击出沉闷的声响。我发现即便到了秋天,人们还是爱出汗。每个人都大汗淋漓,真是不可思议。其次我发现母亲的内裤掉在地上,就在我脚下。它并没有泛出什么光,却散发着浓烈的腥臊味。我垂下头,又猛然擡起,一口糖浆堵住咽喉,甜蜜得令人窒息。
陆永平冲我招手时,我没有动,而是默默盯着他,慢条斯理地吃掉了最后一块油煎。他摇摇头,打开了日光灯。我像被烫了一下,立马后退了两步。于是他摇摇头,又关了灯。就那一瞬间,我还是瞥了母亲一眼。她白晃晃的肉体泛着水光,脆生生地:“神经病,开什么灯。”我朝卧室瞄了瞄,把满手油腻都蹭在了挂历上——上面似乎尚存着一丝温热。接下来我又撒了泡尿。老二硬邦邦的,过了好久才尿了出来。月亮更高了,周遭愈加寂静。回来时,陆永平斜靠在矮柜上,镜�的影子黝黑而朦胧。母亲问:“啥味儿,你是不是吃东西了?”陆永平看看我,没有吭声。母亲又说:“不行,手疼,你快给我解开。”陆永平扭头盯着母亲,还是没有吭声。母亲叫了声陆永平,他才如梦方醒地呵呵一笑。然后他抹把脸,靠近母亲,轻轻唤了声凤兰。母亲蹬了蹬腿:“神经病,你快点,我还要吃饭。”陆永平攥住她的手,捏了捏。母亲啧了一声:“真的疼,胳膊都快断了。”陆永平就又摸了摸母亲的胳膊,像真怕它们会断掉似的。之后,他冲我点了点头。一时地动山摇。
我觉得每一口唿吸都那么沉重。从鼻间滚出,再砸到脚上。于是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离母亲越来越近,一股莫名味道随着热哄哄的气流直扑而来。我扫了眼床头灯,又看了看陆永平。后者和前者一样朦胧。他之前示意我脱了裤子再进来,我没有脱。因为有失体统。他现在又示意我脱了裤子,于是我就脱了裤子。老二软了。地面冰凉。一袭黑影掠过,陆永平掰开了母亲的大腿。她说:“磨磨蹭蹭,我都要饿死了。”我只好看了母亲一眼。她像只从天而降的白羊,让我大吃一惊。我瞥了眼窗外,月亮像面巨鼓。不知何时一缕月光熘进来,淡淡地瘫在红内裤上。于是我低头捡起了内裤。湿漉漉的。把它放到床头后,我不知该做点什么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希望能来个原地纵跳。但陆永平拽住了我。他皱着眉,砸了砸嘴。一只遍布老茧的手在大腿内侧一阵摩挲后,掰开了它。母亲哦了一声。我不得不看了一眼,然后就有一块大石头压到了胸口。在阴影下我也瞧得真真切切。浓密的阴毛肆意铺张着,两片肥厚的肉唇像被迫展开的蝴蝶翅膀,其间鲜红的嫩肉吐着水光,强酸强碱般杀人眼睛。发愣间,母亲开口了。她说:“你还真吃油煎了,上供用的,你也好意思?”一瞬间我以为母亲在和我说话。我张张嘴,陆永平却发出了声音:“哦。”他满头大汗,把母亲往床沿移了移。丰满的白腿在沉闷的灯光下荡开一道耀眼的波纹。“快点吧,”母亲哼一声,“一股油呛气,你恶心不恶心。”我也嗅到了一股油呛味,它裹着糖浆在胃�上下翻腾。
在淫秽物品方面,我实在阅历有限。九九年之前,除了少得可怜的三级片和欧美录像,我也就翻过几册公安小故事,外加一本看起来像武林秘籍的《夫妻招式大全》。性对我来说太过遥远,我甚至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女人“发生关系”。那晚我站在母亲胯间,盯着那抹陌生而又熟悉的肉,不知所措。我看了陆永平一眼。他半蹲着,一坨巨大的汗滴在鼻尖悄悄聚集。他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中,唯独这滴汗金光闪闪。我希望它能掉下来,遗憾的是在摇摇欲坠中它反而越发壮大。陆永平又挪挪母亲,手掌在那团肉上搓了搓,把它掰得更开了。母亲不满地扭扭身子,叹了口气。她身下垫了条毛毯,遍布漩涡状纹路。“咋了?”“你快点呗。”我盯着母亲轻启的嘴唇,下身奋力一戳。“干嘛呀你!”母亲哼一声,梗起脖子,目光穿透毛巾直刺而来。陆永平也擡起头,汗滴危险地晃了晃。我不由心慌意乱,低下头又是一戳。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一张小嘴。母亲哦地一声低吟,脑袋落回枕间,颈侧湿发尚在轻轻摆动。陆永平撤回右手,左手还按在母亲大腿上。他再次擡起头,那坨巨大的汗滴终于落下来,砸在健美白肉上,振聋发聩。我这才感到自己被一团温热包围,险些叫出声来。母亲神经质地弹了弹腿,叫道:“陆永平?”陆永平盯着母亲,嗯了一声。我僵立着,唿吸却越发急促。“神经病。”母亲僵硬地扭扭身子,饱满的双乳抖了抖。她甚至笑了笑,双唇展开一道柔美的弧度,却又迅速收拢。我支棱着双手也不知道往哪放,只好撑在母亲身侧,屁股也跟着挺动起来。“谁?”母亲尖叫一声,上身都弓了起来,声音旋即压低,“搞啥啊陆永平?”我只感到下身一团湿滑,不由开始加快速度。离母亲那么近,我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陆永平?”乳房抖动得越发厉害,不断有阴影被拍击得四下退散。光滑的乳晕像猛然睁开的眼睛,突兀的乳头死死盯着我。这让我烦躁莫名,只好俯身咬住了它。绵软却又坚硬,我忍不住啜出声来。“林林?”母亲闷哼一声,整个身子都挺直了。我死死攥住两个乳房,侧过脸直喘气,胯部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肌肤下的青色脉络在我眼前不断放大,犹如源源不绝的地下河流。突然母亲发出一声叹息。我从来没有听过那种声音——在花样百出的评剧戏台上也不曾有过——让人想起《动物世界》�迅速下坠的夕阳。接着长长的一声吱咛,母亲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她上身挺起,两条腿疯狂地舞动。于是屋�就掀起一阵风,我感到嵴梁都一片清凉。老二被紧紧攥住,几乎动弹不得。我只好停了下来。 后来母亲开始轻唤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然后又是陆永平。她声音沙哑得像块磨石。我又挺动起来。肉香在鼻间萦绕。我死死盯着枕边。那�放着两本书,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和毛姆的散文集《在中国屏风上》。至今我记得后一本,屎黄色的山峦间爬着一抹绿色长城,丑得令人发指。上高中时母亲还强迫我背过其中的几篇。而其时其地,陆永平像是消失了一般。我揉搓着母亲的乳房,越插越快。母亲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擡起头看她。毛巾上爬着半个喜字,轻晃着几乎要跳将出来。于是我又低下了头。我俯到颈侧,在那�似乎能感受到母亲的跳动。我清楚地记得母亲脖颈上的两枚紫色斑痕。当时虽然不清楚什么是吻痕,但我知道那是陆永平留下的。我把它们含到嘴�,死命地吸吮。一波波的火花在脑袋中盛开,我越来越用力。我希望听到肉体的撞击声。母亲不经意地泄出一丝低吟,在声带的震动中被无限放大。我感到鼓膜发麻。我发现床沿刀背般硌着大腿。我听见了啪啪声。还有吱嘎吱嘎,整张床都晃动起来。我快要哭出声来。母亲又挣扎起来,叫着我的名字,又叫陆永平。细碎,紧迫,却又轻柔,尾音甚至带着一丝放浪。我实在忍不住了。电光石火间,所有的岩浆,所有的清泉都一股脑倾泻而出。母亲软绵绵的,像朵白云。陆永平突然又出现了。他愣愣地看着我。我喘息着擡起头。毛巾半垂在母亲脸颊上,露出一只通红的眼。大滴饱满的泪水璀璨得如同夏夜的星空。母亲一脚把我踢开。
等我反应过来,陆永平已经跪在地上。他说:“不要怪我啊凤兰,哥也是没法子。没法子啊。和平这个二百五,肯定打心眼�恨我,为啥?那狗屄史XX是我介绍的,他能不多想?咱俩的事儿要再给说出去了,他还不跟我拼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背靠墙,只觉得屁股冰凉。昏暗的灯光像远方原野上的大火,朦胧又炙热。母亲仿佛没入湖底,没有一丝存在的迹象。陆永平起身给她解皮带时,又说:“这事儿根本不算事儿,没人知道,不要多想啊凤兰,我保证烂到肚子�。林林也实在可怜,你可不要怪他。”母亲夺过皮带,对着陆永平就是几下。我能看到她的一只脚在床沿晃悠。陆永平也不躲。啪啪脆响如同影子的坠地声。后来皮带就飞出去,砸在衣柜玻璃上。晶莹的碎片如同上升的气泡,我觉得再加把劲就能浮出水面。就是此时,街上大喇叭�传来嘈杂的噪音。喂喂两声后,一个甜美得令人作呕的女声唱道: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陆永平还在对母亲说着什么。母亲跳下床,给了他一耳光。陆永平一个趔趄,险些坐到地上。母亲又给他来了两下。陆永平直接跪下来,哑着嗓子:“你打吧。”母亲轻轻地说:“滚。”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她轻轻地站着,乳房轻轻地抖了抖,大腿上已有水痕轻轻滚过。
直至陆永平拿着衣服,走到院子�,我才发疯一样冲了出去。月亮大得让人心�发麻。我一脚踹过去,陆永平就扑到了地上。我骑上去,一通乱打。但很快,他掐住我的手:“看好你妈,记住没,别让她想不开。”发愣间,他已翻过身,穿起了袜子。刚穿上半只,又扯了下来:“不用怕,没事儿,啊。”我光屁股坐在地上,软绵绵的老二在月光下像消失了一般。陆永平光脚穿上皮鞋,又爬起来穿上了衬衣。然后他生生把我拽起来,凑在耳边说:“看好你妈,啊,没事儿,没事儿。”他脸肿得像头熊,在月光下泛起迷人的光泽。于是我一巴掌扇了过去。 陆永平推门而出时,咣当一声响。我这才想起扎在门口的自行车。而那辆烂嘉陵还鬼魅般立在月光下。我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淌的是汗还是泪。那晚老天爷像害了银屑病,梧桐把沙沙嗟叹投射成一滩病怏怏的阴影。身侧的凉亭立柱崩出道道裂纹,仿佛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我撇过脸,母亲的影子戳在窗帘上,一动不动。张也还在不知疲倦地唱。一股甜蜜突然直冲咽喉,我张张嘴,像一眼喷泉。终于,街上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第17章
早起竟然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像是墨汁挥发到了空气中。梧桐却一如夏日般繁茂,花花草草清新怡人,连鸟叫虫鸣都婉转似往昔。我轻掩上门,小心翼翼地踏入这个初秋清晨。父母卧室黑灯瞎火。我竖起耳朵,没有任何动静。这多少让人松了口气。然而,等蹑手蹑脚地熘向厨房门口,瞥见那拉得严严实实的卧室窗帘时,一种莫名的不安猛然从心头窜起。一时间,连徜徉于方寸天地的淡蓝色丹顶鹤都变得陌生起来。这套窗帘父母用了好久,几乎贯穿我整个幼年时期。我却从没发现丹顶鹤的嘴竟然那么长,弯曲得像把剪刀。愣了好一会儿,我才扭头掀开了竹门帘。厨房门大开着,熹微晨光中屎黄色的搪瓷缸赫然蹲在红漆木桌上。还有陆永平用过的水杯,墙角的方凳以及躺在地上的半只油煎,一切都那么心安理得。搞不懂为什么,我突然就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原本我想给自己搞点吃的——事实上大半夜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当看到油煎时,我才意识到哪怕老天爷降下山珍海味我也一点都吃不下去。刷完碗筷,我倚着灶台发了会儿呆。我想如果自己精通厨艺的话,理应为母亲做顿早饭。当然,搜肠刮肚一番后,我便自惭形秽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上个厕所,又跑到洗澡间抹了把脸。再次站到院子�时,天似乎更阴沉了。烂嘉陵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我捋了几片凤仙花叶,自顾自地轻咳了两声,却依旧捕捉不到母亲的动静。呕吐物还在,有点触目惊心。这张干结的地图金灿灿的,像块精心烤制的锅巴。我三下五除二把它收拾干净,然后轰隆隆地开了大门。推上车刚要走,我终究没忍住,冲着丹顶鹤叫了声妈。没人答应。又叫了几声,依旧石沉大海。眼泪顷刻汹涌而出。扔下自行车,在大门口站了半晌,我缓缓朝客厅走去。然而,客厅门反锁着。我顿觉头皮发麻,整个人像是被抛到了岩浆�。求生本能般地,我大声嘶吼,疯狂地舞动手臂。朱红木门在颤抖中发出咚咚巨响。终于,窗口亮了灯。没人说话,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汗水击穿地面的呻吟。
骑车出门时,我蹬得飞快,湿沉的空气在耳边哗哗作响。村后隐隐传来老头老太太的吆喝声,他们不光是给自己个儿鼓劲,还要把睡梦中的懒逼们一举惊醒。据说他们要跑到水电站再返回,可谓一路猿声啼不住,曲艺杂谈不绝耳。可怕的是,这些运动健将兼艺术家几乎伴我度过了整个青春期。在大街口老赵家媳妇叫住了我,要求我载她一程。她穿了套旧运动衣,把自己裹得浑圆。我黑着脸不想说话,她却一屁股坐到了我后座上。没走几步,蒋婶敲敲我嵴梁:“你个小屁孩劲儿挺大。”我懒得说话,一个劲猛冲。她问:“要迟到了?”我摇摇头。到村西桥头她下了车,小声问我:“刚刚你家咋了,杀猪一样。”我心�咯噔一下,哪还说得出半个字。她说:“别狗脾气跟你爸一样,惹你妈生气。”我蹬上车就走。蒋婶还在喊:“你也不带伞,预报有雨啊。”
果然,没下早自习便大雨滂沱。沉闷的读书声和爽快的雨声催人入眠。我支着眼皮硬是捱了下来。吃早饭时我们挤在走廊�,飞溅的雨丝不时掠入碗中,呆逼们为此兴奋得面红耳赤。我不时挤出两声干笑,却在比大雨还要轰鸣的嘈杂声中消逝不见。记得当时我想,如果母亲也来食堂打饭,只需轻轻低下头,任她再眼尖也不可能把我揪出来。当然,这是痴人说梦。雨下了几乎一整天。我也没见到母亲。忘了是哪节课,我小眯了一会儿,结果被老师敲醒,背靠后黑板罚站了一下午。至今想不起那天晚上我是怎么爬到床上去的。只记得煞白的月光像是要把天花板削下来,我直挺挺地躺着,像生下来就躺在那儿一样。窗外没有任何动静,连张也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后来我在平河游泳,浮浮沉沉中似有哗哗水声漫过耳际。恍惚间又好像母亲在洗澡,我几乎能看见洗澡间昏黄的灯光。猛地坐起,夜悄无声息。我轻轻踱向窗口,院子�黑灯瞎火。犹豫再三,我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月亮不知何时隐了去,模煳的幽光宛若远古的星火。我背靠凉亭立柱杵了好一会儿。我多么想唱首歌。
晚自习放学我故意落在后面,却没能等着母亲。事实上她来没来学校我都不知道。雨后的空气中,连呆逼们的嬉戏声都清新了些许。我从旁边急驰而过,惹得他们哇哇大叫着尾随而来。那些粗鲁而幼稚的公鸭嗓至今犹在耳畔,像浅洼中飞溅起的水渍,模煳却又真切。到家时,父母卧室亮着灯。我满头大汗地扎好车,院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才见到了母亲。记得是个大课间,所有的初三生都在班级前的空地上练立定跳远。操场上响彻着第八套广播体操的指示音,传到教学区时变得扁平而空幽。尽管有班主任阴冷的巡视,呆逼们还是要抽空调皮捣蛋一番。我有些心不在焉,蹦了几蹦就蹲下去整理起鞋带来。一个傻逼就说:“我要是你就请假了。”我说:“干毛?”他说:“头上有伤,一跳就炸。”我说:“你妈才炸呢。”他毫不示弱地说:“你妈。”我嚯地站起来,刚捏紧拳头,他扬扬脸:“真的是你妈。”果然是我妈。印象中母亲穿了身浅色西服,正步履轻盈地打升旗台前经过。她或许朝这边瞟了一眼,又或许没有。这种事我说不好。只记得她迈动双腿时在旗杆旁留下一抹奇妙的剪影——天空蓝得不像话,母亲脖颈间的鹅黄纱巾迎风起舞,宛若一团燃烧的炽焰。
很难想象那段时间的心境,也许我根本就不敢去触及母亲,远远观望已是最大的虚张声势。然而第三节课间,从厕所出来,途径教学区的拱门时,我险些和母亲撞个满怀。这样说有点夸张,或许两人还离得远呢,只是骤然照面有些不知所措。当然,不知所措的是我,说大吃一惊、屁滚尿流更符合事实。至今我记得母亲明媚的眼眸,映着身旁翠绿的洋槐,如一汪流动的湖水。它似乎跳了一下,就平稳地滑向一侧。我好像张了张嘴,没准真打算蹦出几个词呢。遗憾的是,我只是踉跄着穿行而过。坐到教室�时,心�的鼓还没擂完,周遭的一切却踏踏实实地黯淡下来。
中午放学时我有些犹豫不决,在呆逼的招唿下还是硬着头皮奔向了学生食堂。匆匆打了饭,我拽上几个人就窜到了食堂前的小花园�。我认为这�起码是安全的。不想牛逼正吹得起劲,大家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我的屁股被踢了一下。正待发火,背后传来小舅妈的声音,急吼吼的:跟我走!我一时有些发懵,嘴�憋着饭,怎么也站不起来。小舅妈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她一把拧住我的耳朵,于是我就站了起来。不顾我的狼狈鸟样,她捞上我的胳膊就走。有一刹那我以为母亲出事了。这让我的腿软成了面条。但小舅妈说:“真让人一通好找,给你弄点好吃的咋这么难呢。”她撅着嘴,扬了扬手�的饭盒。我当下就想跑路,却被小舅妈死死拽住。当着广大师生的面,我也不好意思做出过激举动。进教师食堂时,我紧攥饭缸,头都不敢擡。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然而母亲并不在。反是几个认识的老师调侃我又跟舅妈混饭吃。我汗流浃背地坐在角落�,右腿神经质地抖动着,却隐隐有几分失落氤氲而起。
记得那天饭盒�盛的是小酥肉。小舅妈打米饭回来,蛮横地往我碗�拨了一半。我说吃不完,她说她正减肥。我就没话可说了。饭间小舅妈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瞧了半晌。我心�直发毛,问她咋了。小舅妈比划了半天,说该理发了你。不等我松口气,她又问:“你的头好了没?”我不置可否,她奸笑着踢我一脚:“要不要报仇啊?”后来小舅妈问及父亲的近况,又问我想不想他。我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然而不等歉意散去,一缕不安的涟漪就从心头悄悄荡起。回教室的路上,阳光懒懒散散。我终究没忍住,问:“我妈呢?”小舅妈切了一声,憋不住笑:“你妈又不是我妈,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
当晚一放学我就直冲车棚,在教师区找了个遍,也没见着那辆熟悉的车。我有点不知所措。看车老头更是不知所措,他吹了声哨子,就要撵鸡一样把我撵走。人流潮涌中,我跟车棚外耗了好一会儿。只记得头顶的白炽灯巨大而空洞,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制造着斑驳黑影。而母亲终究没有出现。回家路上月影朦胧,在呆逼们的欢笑声中我沉默不语。到环城路拐弯处我们竟然碰到了王伟超。大家都有些惊讶,以至于除了“我肏”再也挤不出其他词儿。王伟超挥挥手,让他们先走,说有事和我谈。我能说什么呢,我点了点头。王伟超递烟我没接,我说戒了。然后王伟超就开口了,他果然谈到了邴婕。我能说什么呢,我说滚你妈逼。我蹬上车,又转身指着他说:“别他妈烦老子,不然宰了你。”我实在太凶了。 下了环城路,连月光都变得阴森森的。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在村西桥头猛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看起来颇为眼熟,登时我心�怦怦直跳。村�犬吠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浅色背影优雅动人。我慢慢跟着,吸入一口月光,再轻轻吐出。一时两道的树苗都飞舞起来。然而到了大街口,她一拐弯就没了影。我不由怔了半晌,直到家门口才想起母亲晚上没课。进了院子,父母卧室亮着灯。待我停好车,灯又熄了。厨房�却有宵夜。记得是碗云吞面,罩在玻璃盖子�,热气腾腾。我站在灶台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它。等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时,眼泪才掉了下来。一粒粒的,像透明的老鼠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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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天,新宿舍楼正式投入使用。神使鬼差地,我就搬到了学校住。记得是个周六,中午放学我就直奔家�。母亲不在,锅�闷好了咸米饭。我坐到凉亭�闷闷地吃完饭,又懒洋洋地抠了会儿脚。阳光很好,在烂嘉陵上擦出绚烂的火花,我突然就一阵心慌。回到自己房间,床上码着几件洗净的衣服,其中就有那天晚上脱到父母卧室的运动裤。我有气无力地瘫到床上,再直挺挺地爬起来,然后就开始整理铺盖。说铺盖有些夸张,我也懒得去翻箱倒柜,只是操了俩毛毯、一床单,外加一床薄被。用绳子捆好后,我又呆坐了半晌。我甚至想,如果这时候母亲回来,一定会阻止我。一时间,某种危险而又微妙的幸福感在体内膨胀开来,我感到自己真是不可救药了。
入住手续草率而迅速,整个下午我都耗在篮球场上。其间隐约看到邴婕在旁观战,一轮打下来却又没了影。我竟然有点失落。四点多时回了趟家,母亲依旧不在,我就给她留了张字条。这种事对我来说实在新鲜,有点矫情,简直像在拍电影。记得当晚搞了个数学测验,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狗屁玩意,总之晚自习只上了两节。当栖身崭新的宿舍楼�时,大家的兴奋溢于言表。在一波波被持续压制又持续反弹的叽叽喳喳中,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星期天上午是实验课。九点多时,小舅妈虎着脸出现在实验室门口。她脆生生的,却像个打上门来的母大虫:严林,你给我出来!在呆逼们幸灾乐祸的窃笑中,我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台阶下停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扎着一床铺盖卷。小舅妈抱臂盯着我,也不说话。我说咋了嘛,就心虚地低下了头。小舅妈冷笑两声,半晌才开了口:“不跟你废话,你妈没空,让我给捎来。”说着,她从兜�翻出二百块钱给我。我条件反射地就去接。她一巴掌把我的手扇开:“你还真敢要?”教室�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我的脸几乎要渗出血来。小舅妈哼一声,问我住几楼,让我抱铺盖卷带路。一路上她当然没忘撩拨我几句。
等整理好床铺,小舅妈让我坐下,一顿噼头盖脸:“是不是跟你妈吵架了?啊?你可把你妈气得够呛,眼圈都红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干啥坏事儿了你,真是了不得啊严林。”她说得我心�堵得慌,于是就把眼泪挤了出来。起先还很羞涩,后来就撒丫子狂奔而下。水光朦胧中我盯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膝盖,耳畔嗡嗡作响。小舅妈不再说话,捏着我的手,眼泪也直往下掉。后来她把钱塞我兜�,说:“我看你也别要脸,撑两天就回家住去。你妈保管消了气儿。”临走她又多给了我五十,叮嘱我别让母亲知道。“还有,”小舅妈拽着我的耳朵,“别乱花,不然可饶不了你。”
接下来的两天都没见着母亲。饭点我紧盯教师食堂门口,课间操时间我熘达到操场上,甚至有两次我故意从母亲办公室前经过。然而并无卵用,母亲像是蒸发了一般。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简直吓了一跳。经过一夜的酝酿,我却渐渐被它说服了。周三吃午饭时,我眼皮一阵狂跳,心�那股冲动再也无法遏制。扔下饭缸,我便直冲母亲办公室。哪有半个人啊。一直等到一点钟才进来个老头,问我找谁。我说张凤兰,我妈。他哦了声,却不再说话。恰好陈老师来了,看到我有些惊讶。她说母亲请了一上午假,下午也不知道有课没,咋到现在都没来。之后她往我家打了个电话,却没有人接。不顾陈老师错愕的目光,我发疯一样冲了出去。校门紧锁,门卫不放行。我绕到了学校东南角,那儿有片小树林,可谓红警CS爱好者的必经之地。
翻墙过来,我直抄近路。十月几近过半,庄稼却没有任何成熟的打算。伴着唿唿风声,它们从视网膜上掠过,绿油油一片。小路少有人走,异常松软,几个老坑也变成了巨大的泥沼。两道的坟丘密密麻麻,在正午的僻静中发出藏青色的呜鸣。我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进了村,街上空空荡荡,暴烈的日光下偶尔渗进一道好奇的目光。我记得自己的喘息沉闷却又轻快,而水泥路的斑纹似乎没有尽头。
家�大门紧锁。我捶了几下门,喊了几声妈,然后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不由整个人都瘫在门廊下。气喘匀了我才缓缓爬起,从奶奶院绕了进去。母亲当然不在。我找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在楼梯口呆坐了好半天。再从家出来,日头似乎更毒了。我心如乱麻,寻思着要不要到街上熘一圈。这时,一个声音惊醒了我。是前院一老太太,正坐在槐树下吃饭,她远远问我今天咋没上学。我快步走过去。她扒口饭,又问我是不是在泥�打滚了。劳她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泥�打了滚。我问她见母亲没。她说:“上午倒是见了,从老二那儿拿了瓶百草枯。要不说你妈能干,我还说张老师这身段哪能下地啊。”我转身就往家�走。“林林你奶奶回来了,上午就回来了。老两口真有福气……”她还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然而药桶安静地躺在杂物间,像是在极力确认着什么。我有气无力地朝奶奶家走去。农村妇女酷爱服毒自尽,尽管这种方式最为惨烈而痛苦。十四岁时我已有幸目睹过两起此类事件。那种口吐白沫披头散发满地打滚的样子,我永生难忘。母亲从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但是对于死,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呢。至少对那时的我而言,母亲已经几乎是个死人了。果然,爷爷在家。看见我,他高兴地发起抖来。我懒得废话,直接问他见母亲没。他嘟嘟囔囔,最后说没。我又问奶奶呢。他说在谁谁谁家打牌。我就出去找奶奶,结果跑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回去的路上,我一步踩死一只蚂蚁。我感到自己流了太多的汗,而这,几乎耗光了我所有力气。
推开大门,我却看到了母亲。她满身泥泞地蹲在地上,旁边立着一个绿色药桶。院子�弥漫着氯苯酚的味道,熟悉得让人想打喷嚏。母亲还是那身绿西裤白衬衫,遮阳帽下俏脸通红,几缕湿发粘在脸颊上,汗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滑落。见我进来,她惊讶地擡起了头。我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半晌我才一拳夯在铁门上,眼泪也总算夺眶而出。我记得自己说:“你死哪儿了?!”
我搞不懂这是怒吼、哀号还是痛哭。只感觉手背火辣辣的,恍若一枚枚青杏从秃枝上冒出。朦胧中,母亲起身,向我走来。我用余光瞥着,假装没看见。终于母亲摸上我的肩膀,抚上我的脑袋。那截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扫过,宛若一条横贯夜空的银河。于是我就矫情地扑进了她怀�。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母亲身上百草枯的气味,杏仁一般,直抵大脑。还有她的哭泣,轻快地跳跃着,像是小鹿颤抖的心脏。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拍拍我说:“你头发都馊了。”
第18章
后脑勺的头发大概过了俩月才长了出来。我走在初秋的连绵雨天�,老感觉脑袋凉飕飕的,像是给人撬了条缝。一九九八年的秋风裹挟着雨水肆无忌惮地往�灌,直到今天我都能在记忆中嗅到一股土腥味。
那个下午我坐在凉亭�看母亲给花花草草打药。她让我洗把脸换身衣服快回学校去。我佯装没听见。阳光散漫,在院子�洒出梧桐的斑驳阴影。母亲背着药桶,小臂轻举,喷头所到之处不时扬起五色水雾。我这才发现即便毒液也会发生光的散射,真是不可思议。终于母亲回过头来,沉着脸说:“又不听话不是?” 我顿时一阵惶恐,赶忙起身。正犹豫着说点什么,奶奶走了进来。几天不见,她还是老样子。城市生活并没有使她老人家发生诸如面色红润之类的生理变化。一进门她就叹了口气,像戏台上的所有叹息一样,夸张而悲怆。然后她叫了声林林,就递过来一个大包装袋。印象中很沉,我险些没拿住。�面是些在九十年代还能称之为营养品的东西,麦乳精啦、油茶啦、豆奶粉啦,此外还有几块散装甜点,甚至有两罐健力宝。她笑着说:“看你老姨,临走非要让给家�捎点东西,咋说都不行。”说这话时,她身子对着我,脸却朝向母亲。
母亲停下来,问奶奶啥时候回来的。后者搓搓手,说:“也是刚到,秀琴开车给送回来的。主要是你爸不争气,不然真不该麻烦人家。”她扭头看着我,顿了顿:“你秀琴老姨还得上班,专门请假多不好。”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头傻笑。母亲则哦了声,往院子西侧走两步又停下来:“妈,营养品还是拿回去,你跟爸留着慢慢吃。别让林林给糟蹋了。” “啥话说的,”奶奶似是有些生气,嘴巴大张,笑容却在张嘴的一瞬间蔓延开来,“那院还有,这是专门给林林拾掇的。”母亲就不再说话,随着吱嘎吱嘎响,粉红罩衣的带子在腰间来回晃动。奶奶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问母亲用的啥药,又说这小毛桃都几年了还是这逑样。母亲一一作答,动作却没有任何停顿。 “你快洗洗去,一会儿妈整完了也得到学校一趟。”好一阵,母亲的声音裹在绚烂的水雾�飘散而来。氯苯酚的气味过于浓烈,我简直有些头昏脑胀。 “看看你,看看你,”奶奶跳过来,扯住我的衣领,“咋整的,在地�打滚了?还是跟谁打架了?”我嗯了声,也不知自己是打滚了还是打架了。
放下包装袋,我起身走向洗澡间。关上门的一刹那,奶奶说:“实际上豆地也不用打药,这都快收秋了,打了也没多大用。”叹口气,她又笑了笑:“我赶着回来还心说到地�薅薅草呢。”我盯着镜子瞧了半晌,却没能听见母亲的声音。倒是几只麻雀在后窗叽叽喳喳,我一个转身,它们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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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个久违的大周末。下午一放学我们就赖在操场上杀了个昏天暗地。回家时还真有点天昏地暗,我骑得飞快,结果在胡同口被奶奶揪了下来。她说:“老天爷,这大晚上的你不能悠着点!”完了奶奶嘱咐我过会儿到她院�一趟,“有好吃的”。扎下自行车我就窜了过去。谁知奶奶只是摸出来俩石榴,让我第二天中午上她这儿吃饭。“别忘给你妈说,”也许是奶奶太老,明亮的灯光下屋�显得光滑而冷清,“中秋节没赶上趟,那咱也得补上。不能和平不在咱就不过吧。”
其实这些事也不过是给我增加点饭桌上的话头。我故作冷淡地说了出来,结果母亲更是冷淡——她甚至没有任何表示。一时喝粥的声音过于响亮,像是什么妖怪在吸人血。可是除了埋头喝粥,我又能做点什么呢。有时多夹几次菜,我都会觉得自己动作不够自然。突然,母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说:“你饮牛呢。”我擡起头说:“啊?”母亲给我掇两筷子回锅肉,幽幽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妈虐待你。”我想笑笑,又觉得这时候笑会显得很傻逼,只好又埋下了头。母亲敲敲桌子,说:“嘿,擡起头。”于是我就擡起了头。她柔声问我啥时候拆线。我说快了,过两天。她怪我真是胆大,带着伤也敢打球。我终于笑了笑。“笑个屁,”母亲板起脸,声音却酥脆得如同盘子�的油饼,“好利索了赶紧洗个头,吃个饭都臭烘烘的。”
周日一大早母亲就出门买菜了,尽管奶奶说今年她来办。午饭最忙活的恐怕还是母亲,奶奶在一旁苦笑道:“年龄不饶人啊,还是你妈手脚快。”四荤三素一汤,母亲说先吃着,呆会儿再做个红果汤。经奶奶特许,爷爷得以倒了两盅酒。他激动得直掉哈喇子,反复指着我的脑袋含混不清地说:“林林可不能喝啊。”奶奶连说了几次“知道”,他老人家才闭上了嘴。
饭桌上理所当然会谈到庄稼。奶奶倒是看开了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啥法子”。母亲笑笑,也没说什么。我和爷爷则是埋头苦干——这几乎是我俩在饭桌上的经典形象。而在我记忆中,奶奶永远是第一喷手。很快,她开始讲述自己一周多的城市生活。她说她表姨别看有钱,过得也不好,年龄还没她大,整天坐在轮椅上,啥都要人伺候。她说咱是苦了点,至少还能下地劳动,她表姨就是懒才得了糖尿病。后来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她乐得直拍大腿:“你秀琴老姨还真是厉害,把那啥文远管得叫一个狠。说往东,啊,他就不敢往西。见过怕老婆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怕老婆的。”最后,她总结道:“城�生活真不是人过的,那么些人挤到一个楼�面,干点啥能方便咯?”
奶奶这么说,我倒是一愣,因为上次在电话�她都没忘说道城�怎么怎么好,秀琴在文化局工作多么多么气派。她甚至教导我要长点出息,“向你老姨学习,将来做个大官”。母亲去厨房煲汤时,她老人家叹口气,终于原形毕露:“当年你爸要是呆在城�不回来,也不会有现在这茬了。”这么说着她老脸一皱,果然——眼泪就滚了下来。
这顿饭吃到了两点多。打奶奶院归来时,太阳昏黄,阴风阵阵,老天爷像被煳了一口浓痰。空气�又开始季节性地弥漫一种辛辣的湿气。我一屁股坐到凉亭�,正琢磨着上哪儿找点乐子,陆宏峰便出现在视野中。这棵蔫豆芽一股脑提来了八斤月饼。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一阵惊讶。因为姨表间根本不兴这套,何况中秋节早他妈过去了。我故作老成地问他这是干啥,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送他到门口时,我问:“你一个人来的?”他先是点头,后是摇头,最后揉揉眼说他爸在谁谁谁家看人打牌。我立马打了个饱嗝,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吃撑了。我问他:“你爸咋不来?”他吸熘吸熘鼻子,拧拧脚,再茫然地看我一眼,就算回答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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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秋时,我终于见到了陆永平。羞愧地说,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场景,但真正发生时却平淡得令人更加羞愧。记得是个难得的朗夜,满天星斗清晰得不像话。进了村一路上都是玉米棒子,我一通七拐八绕,总算活着抵达了家门口。然而横在面前的是另一堆玉米棒子,以及一百瓦的灯泡下埋头化玉米的人们。其中就有陆永平。他说:“嘿,小林回来啦!快快,吃点宵夜,出来干活!”可能是灯光过于明亮,周遭的一切显得有点虚。头顶的飞蛾扑将出巨大的阴影,劳作的人们扯着些家长�短。这几乎像所有小说和影视作品�所描述的那样,平淡而不真实。发愣间母亲已起身向厨房走去。她说:“把车推进来,一会儿上架子碍事儿。”
一碟卤猪肉,外加一个凉拌黄瓜。母亲盛小米粥来,在我身边站了好一会儿。搞不懂为什么,我甚至没勇气擡头看她一眼。良久,母亲轻咳两声,捶捶我的肩膀:“少吃点肉,大晚上的不好消化。”然后她就踱了出去,我能听到院子�的细碎脚步声。当我扭头望出去时,母亲竟然站在厨房门口——她掀起竹门帘,柔声说:“吃完洗洗睡,啊,你不用出来了。”
我当然还是出来了。尽管这个夜晚如同这个秋天一样,耳边永远响彻着对陆永平的夸奖和感激。母亲埋头剥着玉米,偶尔会凑近我问些学习上的事。我一一回应,却像是在回答老师提问。虽然不乐意,但我也无力阻止陆永平在眼前晃荡。他和前院一老头吹嘘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唾沫四射之余还要不时对我咧嘴嬉笑。我真想一玉米棒子敲死他。
后来陆永平上架子挂玉米,奶奶让我去帮忙。我环顾四周,也只能站了起来。陆永平却突然沉默下来。除了偶尔以夸张的姿势朝剥玉米的人们吼两声,他的语言能力像不断垂落的汗珠一样,消失了。我不时偷瞟母亲一眼,她垂着头,翻飞的双手宛若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至今我记得她闪亮的黑发和身边不断堆积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吞没的玉米苞海洋。那种金灿灿的光辉恍若从地下渗出来的一般,总能让我大吃一惊。一挂玉米快压完时,陆永平叫了声小林。我头都没擡,说咋。半晌他才说:“每次不要搞那么多,不然今晚压上去明早就得断。” 第二天是农忙假,这大概是前机械化时代的唯一利好。而一九九八年就是历史的终结。我大汗淋漓地从玉米苗间钻出来,一屁股坐到地头,半天直不起腰。母亲见了直皱眉,怪我没事找事。我抹把汗,刚想说点什么,柴油机的轰鸣便碾压而来。那天上午收了两块地。陆永平找了三四个人帮忙,全部收成卸到家�时也才十点多。送走帮工,一干人又坐在门口继续化玉米。有小舅在,气氛轻松了许多。他总能化解奶奶深藏在肺腑间伺机喷发而出的抱怨。我和陆永平则是老搭档,他负责压,我负责码。他说小林累坏了吧。我说这算啥啊。小舅哈哈笑:“还真没瞧出来,这大姑娘还是个干农活的好手啊。”
临开饭前张凤棠来了。当时母亲在厨房忙活,奶奶去给前院送挡板。老远就听到她的脚步声,嗒嗒嗒的,好一阵才到了门口。这大忙天的,她依旧浓妆艳抹,像朵插在瓷瓶�的塑料花。张口第一句,张凤棠说:“傻子。”我瞥了陆永平一眼,后者埋头绞着玉米苞,似乎没听见。于是张凤棠又接连叫了两声。小舅在一旁咧着嘴笑,我却浑身不自在,脸都涨得通红。陆永平说:“咋?”张凤棠说:“咋咋咋,还知道回家不?”陆永平这才擡起了头:“急个屁,没看正忙着呢,好歹这挂弄完吧。”
张凤棠哼一声,在玉米堆旁坐了下来。剥了几个后她说:“还是老二家的好。” 小舅直咧嘴:“哪能跟你家的比,真是越谦虚越进步,越进步越谦虚。” 张凤棠一瞪眼:“这你倒比得清楚,你哥出事儿咋也没见你这么积极的。” “姐你这可冤枉我啦,”小舅眉飞色舞,一个玉米棒子攥在手�舞得像个狼牙棒,“问问我哥,哪次我没去?只能怪乔晓军那秃驴太狡猾,我俩堵了几次,也就撞了一回面,还转眼就让这孙子给熘了。”
记得那天凉爽宜人,头顶飘荡着巨大的云朵,焚烧秸秆的浓烟却已在悄悄蔓延。我感到鼻子有点不透气,就发出了老牛喘气的声音。陆永平转过身——竹耙子颠了几颠——瓮声瓮气地:“哪来那么多废话?”尔后他低头冲我笑了笑:“又忘了不是?一次少码点,四五个就行。”
“你倒不废话,就是办事儿太积极。”张凤棠头也不回,“别扯这些,堵学校时你在哪儿?”
“我哥说堵学校,得空我就往学校奔嘛。结果我前脚刚到,后脚派出所小徐就来了。”小舅说着就笑了起来,还冲我眨了眨眼,“我哥也是心急,怕秃驴再开熘吧。”
“你也就一张嘴能瞎扯。”张凤棠哼了声,就不再说话。
爷爷坐在那儿,手脚哆嗦着,半天剥不开一个棒子。他似是嗅到了火药味,四下张望一通,问咋回事,却没人搭理他。一时静得可怕,远处拖拉机的隆隆声、厨房�锅碗瓢勺的碰撞声、前院奶奶的说话声一股脑涌了过来。半晌,张凤棠又开口了:“就是跟老二亲,从小就亲,我就不是你姐?”
“说啥呢你,”陆永平弯腰接过我递上去的玉米,冲着门口晃了晃,“扯犊子回家扯去。”
这时母亲正好出来,喊吃饭。她摘下围裙说:“姐你也来,都赶紧的啊,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爱劳动的。”
“不吃,家�有饭,又不是来要饭的。”张凤棠在小板凳上扭扭屁股。
母亲拿围裙抹了把脸,轻轻地:“爸,别剥了,吃饭!”转身又进了院子。 “吃饭好啊,”小舅伸个懒腰,又拍拍张凤棠,“姐起来吧,干活就得吃饭,不然可便宜林林了。”
陆永平也是哈哈笑,打竹耙子上蹦下来时肚子晃了晃:“吃吧吃吧,吃完再走,人做有那么多,总不能倒了喂猪吧?”
“那也得有猪啊,你当是以前?”小舅搀起爷爷,对我使眼色。
张凤棠闷头坐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起来了。她啪地摔了手上的玉米,指着陆永平说:“你到底还要不要家?啊?自己家不管,别人家的事儿你这么操心?” 陆永平烟还没点上,擡胳膊蹭蹭脸:“又咋了?有话好好说,啊。”
“咋了,你说咋了?装啥装?!”
“走走走,”陆永平把烟拿到手�,朝小舅笑笑,去捞张凤棠的胳膊,“有事儿回家说。”
“妈个屄的,”张凤棠一把甩开陆永平,“不过了,回个鸡巴家,不过了!你们那些勾当我一清二楚!”她脸上瞬间涌出两眼喷泉,声音却像蒙在塑料布�。 此形象过于生动,以至于让人一时无法接受。于是陆永平一脚把张凤棠踹飞了。后者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这极富冲击感的画面简直跟电影�一模一样,至今想来我都觉得夸张。我亲姨趴在玉米堆上,半天没动静。有一阵我怀疑她是不是死了。母亲闻声跑了出来,刚凑过去,张凤棠就呜呜呜起来。陆永平丢掉烟,说了声“回家”,转身就朝胡同口走去。条件反射般,张凤棠立马爬了起来。她一句话没说,擡腿就走。
这时胡同口已出现三三两两的人。奶奶慌慌张张地跑来,问咋回事。大家都沉默不语,除了爷爷。他激动得青筋都要蹦出来,一截枯瘦的胳膊挥斥方遒般来回舞动。遗憾的是他的声音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孩。至今我记得他流淌而下的口水,扯出一条长长的丝线,像一根无限透明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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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的秋天黏稠而漫长。晚自习下课铃一响,我总忍不住往家�跑。基本上每次都能碰见母亲,要么在车棚�,要么在校门口的柳树下。起初她还问我请假了没,后来也懒得再问,只是叮嘱我“小心赵老师找你算账”。
我自然不怕什么赵老师。然而那一路上大段大段的沉默,却让我在破车上坐立难安。记得瞪视着周遭无边的黑暗,我一口气要憋上好久。风从新翻的土壤缝隙中窜起,拂过我汗津津的脑门,抚起母亲黑亮的长发。偶尔一辆汽车疾驰而过,宛若夏夜池塘边转瞬即逝的萤火虫。也只有到此时,我才会下意识地唿出一口气。路灯一如往日般木讷,环城路一如往日般漫长,我苦心经营的如簧巧舌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不说话,母亲也不说,她像是十分享受这难得的清净。有一次她突然爆笑起来。我问咋了。她嘴上说没事,自行车却抖得七拐八弯。直到家门口,她才问:“你一口气憋多长时间?”我装傻说:“啥?”她笑得直不起腰:“听你都不带换气儿,老这样还是回去练长跑得了。”
终于有一天,班主任对我说:“跟你妈商量好,要住校就住校,要回家就回家,你别三天两头来回跑嘛。”理所当然地,我卷铺盖滚回了家。这为呆逼们的嘲讽术又增添了一道符咒。而先前头上的豁口已经为我赢得了一个老秃逼的绰号。该绰号如此响亮而又落落大方,以至于去年春节同学小聚时,大家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操,老秃逼来了。
如果说这个秋天有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那就是女教师厕所偷窥事件了。在与受害者的丈夫同场竞技两圈后,嫌犯王伟超终被擒获于新宿舍楼肮脏的被窝�。据说当时他脚上的回力鞋都没来得及脱下来。王伟超为此获得了一个记大过处分,理由嘛——夜不归宿。
秋天结束之前,邴婕也消失不见。听说是去了沈阳。对此我几乎毫无觉察。直到有一天发现好久没见过她,我才一阵惊慌失措。于是大家告诉我邴婕转校了。他们惊讶地说:“你竟然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学校附近的八路公交站台。我蹬着破车到邮局取最新一期的《通俗歌曲》。远远地,她就朝我微笑,洁白得不像话。我慢悠悠地骑了过去,就像慢悠悠地驶过了苍白而粗鄙的青春期。我目不斜视,以至于再也记不起她的模样。
陆永平再没到过家�来,至少在父亲出狱之前。倒是张凤棠来过一次。记得当时大豆还晾在走廊下,每次我经过时它们都要噼啪作响。张凤棠给爷爷奶奶提了两兜鸡蛋,说是农忙要注意身体,然后就拐到我们院�来。我正呆在厨房吃饭,客厅的说话声却听得真真切切。张凤棠在为上次的事道歉。她说自己大的没有大的样,真是不会做人。我亲姨前脚刚走,奶奶就跑了过来。犹豫半晌,她压低声音说:“凤兰啊,你该不会真对不住和平了吧?”
期中考试后的那个下午,神使鬼差地,我跑到村祠堂打球。正飞扬跋扈,猛然瞥见母亲打养猪场方向而来,我突然就一个激灵。顾不得球场上的吆喝声,我立马钻到了人群�。然而条条大路通罗马,方向又能说明什么呢?后来养猪场我也去过一次,这个巨大的扁平建筑不知何时已空空荡荡。只有那些锈迹斑斑的防盗门窗提醒我,这�曾经存放过某样东西。
而那辆烂嘉陵又是何时不见的呢?我死活想不起来。陆永平好像再没骑过它。在以后的岁月�,偶尔我眼前也会浮现出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还有那些雨夜,它醉汉般卧倒在梧桐下的泥泞�,被雨滴敲打得叮叮作响,恍若地底的知了猴又要倾巢而出了。
记得拆线的第二天,母亲给我洗头。她抱怨我的头发真是臭不可闻,洗发水打了一次又一次却老是不起沫。当顺脸而下的水终于没有那股咸味时,母亲才算心满意足。她转身去给我取毛巾,因为隔着澡盆,不得不弯下了腰。我下意识地歪了歪脑袋,就看到了她撅起的屁股。一时间,脑后的伤口又不可抑制地跳跃起来。